第17章 野心(2/2)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阴影处的敬翔,轻轻拂了拂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上前。他的脚步无声,如同幽灵滑过冰冷的地面,直到距离朱温五步之遥,方才停下,躬身一礼,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主公。”敬翔的声音平和,不高不低,却像一股冰水,悄然注入这灼热而暴戾的空气之中,“李振之言,虽不合时宜,然其所虑,并非全无道理。”

朱温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不识时务的谋士也一并撕碎。

敬翔却恍若未见,继续平静地说道:“然,主公之意,即是天命,岂容宵小置喙?登基大典,势在必行,不容片刻延误。”他先肯定了朱温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安抚一头躁动的猛兽。

朱温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脸色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那你待如何?莫非也要学那厮,让孤等?”

“非也。”敬翔微微摇头,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深处,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光芒,“李振所虑,无非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恐天下藩镇借此生事,尤其是河东、淮南之辈。其所言‘礼制未备’,不过是表象,根源在于……洛阳宫城之内,那对母子,终究还是个‘象征’,是块绊脚石。即便他们此刻低头,难保日后不会被人利用,成为反对主公的旗帜。”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朱温的神色,见其并未反驳,反而露出倾听之色,心中了然,继续说道:“故而,若要登基之路畅通无阻,非但要他们低头,更要……彻底搬开这块石头,并以此立威,震慑天下所有心怀侥幸之人。”

“如何搬开?难道直接杀了?”朱温皱眉,他虽然暴戾,却也知直接弑杀禅让之君与废后,名声实在太臭。

敬翔的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将人心与权术玩弄到极致的阴寒。

“杀,自然要杀。但要杀得‘名正言顺’,杀得‘大快人心’。”他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主公可遣一心腹——譬如,方才‘心生迟疑’、‘办事不力’的李振——再入洛阳宫城。此番,非为催促,而是以‘安抚’为名,行‘威逼’之实。务必让何太后亲笔写下敦促皇帝禅位的诏书,言辞需恳切,最好能自承唐室失德,方显天命在梁。”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枚冰冷的探针,刺入朱温的瞳孔:“待李振携此诏书出宫,主公便可当众怒斥其‘与太后私通,秽乱宫闱,挟持幼主,意图不轨,阻挠禅让大业’!此等十恶不赦之罪,证据确凿——那太后亲笔诏书,便是他们‘勾结’的铁证!届时,主公便可顺应‘民意’,将李振公开处决,夷其三族!同时,以此为由,废黜何太后,宣称其德行有亏,不堪为天下之母。”

殿内落针可闻。连杨师厚这等见惯了沙场血肉的悍将,也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气自尾椎升起。此计之毒,在于不仅完美解决了“绊脚石”,还将所有弑君杀后的恶名,尽数转嫁到一个即将被抛弃的棋子身上,甚至反过来以此为朱温的登基,铺就了一条“肃清奸佞、拨乱反正”的正义之路。

朱温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欣赏与残忍的光芒取代。他盯着敬翔,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谋士。半晌,他猛地发出一阵低沉而快意的大笑:“好!先生之太妙了计!一石三鸟,不,是一石数鸟!既除了宫中的隐患,又杀了不听话的狗,还能借此立威!妙!甚妙!”

他用力拍打着敬翔略显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敬翔身形微晃:“便依先生之计!就让李振这厮,最后再为孤做一点贡献!你去安排,要快!”

“臣,领命。”敬翔深深躬身,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更深沉的幽光。

他缓步退出大殿,将朱温那满意而残忍的笑声留在身后。殿外的夜风带着寒意,吹动他宽大的袍袖。他抬头望了望漆黑无星的天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李振的生死,何太后的结局,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在这乱世,欲成非常之事,必行非常之手段。忠诚、信义、人命,皆是可以计算、可以牺牲的筹码。他所思所虑,唯有如何让朱温,让他所押注的这条大船,更快、更稳地驶向那权力的顶峰。

至于脚下踏过的是谁的尸骨,沾染的是谁的血污,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