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制衡（1/2）

水寨扩建与募兵事宜紧锣密鼓地进行，然而监军钟彦祥的掣肘很快显现。

“刘将军，”钟彦祥拿着募兵册，语气为难，“旬日之内，再募水军千人，恐非易事。且洪州方面，彭彦章彭司马对将军……颇有微词。”他点到即止，但意思明确——洪州并不乐见刘澈势力过度膨胀。

刘澈神色不变：“监军多虑。豫章直面淮南兵锋，若无足够水军控扼赣江，周本去而复返，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此非为刘某私利，实为江西存续。请监军务必向节度使陈明利害。”他将一份详细的防务报告递给钟彦祥，里面清晰列出了淮南水军的威胁与豫章水军建设的必要。

钟彦祥看着报告，沉吟不语。他虽是钟匡时心腹，负责监视刘澈，却也明白城破则万事皆休的道理。

恰在此时，江州最新战报传来：周本虽击退危全讽，但自身伤亡颇重，加之军中疫病，已无力扩大战果，战事陷入僵持。而钟延规残部在失去周本庇护后，如同无根浮萍，在赣北一带流窜。

刘澈立即抓住这个机会。

他请来钟彦祥与陈璠，指着地图分析：“钟延规败亡在即，其麾下数千溃兵，皆是历经战阵的老兵。若放任不管，必为祸地方；若能收编，则是一支精锐。”

陈璠眼神一亮，随即皱眉：“然其毕竟是叛将部属，洪州方面……”

“正因其是叛军旧部，收编之责，才更需谨慎。”刘澈接过话，“此事非我豫章一城所能决断，需得洪州明令，并由钟监军亲自坐镇，甄别整编，方可确保万无一失，使其重归钟氏旌旗之下。”

此言一出，钟彦祥顿时心动。若能由他主导收编这支兵马，无疑是送回洪州的一份厚礼，更是大功一件。他当即表态：“将军所言极是！我即刻修书，向世子禀明此事之必要与稳妥之策。”

陈璠也点头赞同，承诺会从中斡旋。

十日后，洪州命令抵达：准刘澈、钟彦祥酌情收编钟延规溃散部众，补充豫章防务。凭借这道命令和钟彦祥的积极配合，刘澈成功收拢了近八百名经验丰富的溃兵，极大地提升了豫章守军的战力。

与此同时，针对危全讽，刘澈采取了更为隐秘的策略。

他让李嵩选派机敏可靠之人，以商队为掩护前往抚州，并不提任何结盟之事，只“无意间”向危全讽的幕僚透露了两条信息：其一，周本大军疫病流行，短期内无力南顾；其二，洪州对江州已无力控制。

数日后，探马回报，危全讽已悄然增兵江州边境。

陈璠得知后，私下找到刘澈，不无担忧：“将军，纵容危全讽，岂非养虎为患？”

刘澈看着赣江上操练的新兵，淡然道：“陈将军，猛虎扑食之时，无暇他顾。周本才是当前大患，危全讽动向，恰好牵制了淮南兵力。此乃驱狼斗虎之策，一切皆为江西大局，为钟氏基业。”

他停顿片刻，声音低沉下去：“况且，待周本退去，洪州节度使坐稳江西，届时如何处置危全讽，不过是一纸檄文之事。”

陈璠细细品味，终于彻底明白。刘澈所有的谋划，无论是扩建水军、收编溃兵，还是利用危全讽，都严格限定在“为钟氏御外侮”的框架内，手段高明，立场无可指摘。他不仅赢得了战场，更开始在江西错综复杂的政治棋局中，为自己谋得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一个月后，面对稳固的豫章防务、得到加强的刘澈部，以及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危全讽，周本审时度势，终于下令全线退兵，返回淮南。

豫章城下烽火暂熄，捷报与各种密报几乎同时抵达了洪州节度使府。

年轻的钟匡时坐在其父钟传曾经的位置上，手中同时握着刘澈报捷的文书和监军钟彦祥的密信。捷报文字平实，详述破敌经过，请调粮饷；密信则字字惊心，渲染着刘澈如何深得军心、陈璠如何态度暧昧。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父亲新丧，他继位未久，威望未立，此刻最需要的是稳定和胜利。刘澈送来了胜利，但这胜利似乎过于耀眼，反而照得他这位新节度使有些黯然失色。

“你怎么看？”他望向坐在下首的彭彦章，这位父亲留下的老将。

彭彦章沉吟片刻，缓缓道：“刘澈能击退周本，确是大功，解了豫章之围，也稳住了我洪州东北门户。此人才干，毋庸置疑。”他话锋一转，“然，钟监军所虑，亦非空穴来风。刘澈非我乡人，其根基在北，如今凭借军功威望日隆，长此以往，恐难制驭。”

“陈璠呢？”钟匡时追问。

“陈将军……”彭彦章斟酌着词句，“他是我洪州俊杰，素以大局为重。他亲眼所见，必知豫章防务确需倚仗刘澈。但其心中作何想法，是否甘愿见刘澈坐大，就非外人所能知了。”

这时，门外侍卫通报，陈璠回来了。

钟匡时立刻宣见。陈璠风尘仆仆，但神色平静，将豫章之行的观察，特别是刘澈如何布局、如何破敌，原原本本陈述了一遍，比钟彦祥的密报更为客观详尽。

“如此说来，这刘澈确是难得的将才？”钟匡时盯着陈璠问道。

“是。”陈璠回答得毫不犹豫，“用兵敏锐，善于谋划，更难得的是能在短时间内整饬防务、收拢军心。周本老辣，此次退兵，皆因刘澈筹划得当。”

“然而，”钟匡时拿起钟彦祥的密信，轻轻放在案上，“监军言，军心民望，几尽归刘澈。长此以往，豫章恐非洪州之豫章矣。陈将军以为如何？”

陈璠心中一震，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他沉默片刻，抬头迎上钟匡时的目光：“节帅，刘澈确是一把利剑。眼下淮南周本虽退，危全讽在抚州虎视眈眈，江西乱局方兴未艾。此时，我们需要这把剑为我们破敌。若因猜忌而自断臂膀，无异于将豫章拱手让于周本或危全讽。”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将来……剑终归是死物，关键在于持剑之人。节帅初承大业，正宜示之以宽，厚加赏赐，稳其心，同时缓缓布局，既可让其为洪州效死力，亦可防患于未然。”

钟匡时与彭彦章交换了一个眼神。陈璠的话，务实而老成，点明了当前的利害，也暗示了未来的制衡之道。

“陈将军所言有理。”钟匡时终于下了决心，“刘澈立此大功，不可不赏。传令，擢升刘澈为洪州行军司马，赐金帛犒军，豫章所需粮饷军械，尽快拨付。”

命令下达后，厅内只剩下钟匡时和彭彦章。

“彭将军，”钟匡时低声问，“依你之见，陈璠……可靠否？”

彭彦章微微眯起眼睛：“陈璠心高气傲，其言虽是为洪州考量，但未必甘心久居人下。他如今与刘澈暂无冲突，只因大敌当前。或许……可让刘澈与陈璠，互相牵制。”

钟匡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父亲的基业，内有权臣宿将，外有强敌环伺，他感到坐在这位置上的沉重与冰冷。

而在豫章，刘澈接到了擢升的号令和丰厚的赏赐。他恭敬地谢恩，妥善安置了使者，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李嵩、张虔裕等部下纷纷道贺，刘澈只是摆了摆手。

“行军司马……”他低声自语，随即对心腹们肃然道，“洪州赏赐愈厚，心中忌惮只怕愈深。接下来，我等更要谨言慎行，加固城防，操练兵马。周本不会甘心，危全讽亦非善类，真正的风雨，还在后头。”

洪州的赏赐和升迁令如期而至，刘澈在众军面前恭敬领受，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骄矜。仪式结束后，他立即召集核心将领，将赏赐的金帛大部分分赏给有功将士，尤其是那些在赣江伏击战中表现出色的新兵，此举再次赢得了军心。

“将军，洪州此番倒是大方。”张虔清点着物资，语气中带着一丝满意。

李嵩却更为清醒：“赏赐越厚，只怕背后的目光越是锐利。钟匡时年少继位，最忌他人功高震主。”

刘澈点头：“李司马所言极是。所以我们更不能懈怠。周本虽退，江西这潭水却更浑了。危全讽趁势取了江州，实力大涨，下一步，他的目光会投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