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最后一封信(2/2)
“我们必须找到更多关于赵文斌的记录。”他对副驾上的苏晚说。
第二天清晨,市档案馆的老楼飘着旧报纸的味道,纸页泛黄的气息混着灰尘,在晨光中缓缓浮动,阳光穿过高窗,照见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如金粉般旋转。
周晓明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缩微胶片阅读器上快速移动:“长津湖战役期间,某步兵连文书赵文斌,22岁,黑龙江绥化人。牺牲记录里写着‘重伤后仍坚持整理战报,于1950年12月24日凌晨牺牲’。”他调出一张模糊的老照片,“这是连队战前合影,第二排左三,戴眼镜的那个。”
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肥大的冬装,眼镜片上蒙着白霜,却笑得很亮,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林默盯着照片,喉咙突然发哽——和他在幻象里看到的,是同一张脸,连眉梢扬起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我联系了志愿军研究会的韩雪。”苏晚举着手机,屏幕冷光映在她眼中,“她说赵文斌老家在绥化农村,母亲赵桂兰老人还在世,今年八十九岁。”她把手机转向林默,屏幕上是张老人的照片,皱巴巴的脸上嵌着双极亮的眼睛,像两颗不肯熄灭的星,“韩雪说老人总把儿子最后一封信揣在怀里。”
通往赵家村的土路上结着冰碴,车轮碾过坑洼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车身颠簸,塑封袋在掌心反复摩擦,留下细小的静电麻感。
林默攥着修复好的入党申请书复印件,能感觉到纸张透过塑料传来的微温——那是被体温焐热的温度,也是被等待焐热的承诺。
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有个系红围巾的老太太正蹲在墙根晒萝卜干,见他们下车,眯着眼睛问:“是找俺家文斌的?”
赵桂兰的土坯房里飘着玉米饼的香气,炉火哔剥作响,暖意扑面而来,锅沿边蒸腾的水汽带着粮食的甜香,弥漫在整个屋子。
老人颤巍巍从炕头的红布包里掏出封信,信纸边缘被摸得发亮,泛出油润的光泽,像被无数个夜晚摩挲过;“这是文斌最后寄的,说‘娘,我在前线很好,请勿挂念’。”她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皱纹里积着泪光,“俺知道他不好,哪回写信不是‘娘,我胖了’、‘娘,伙食有肉’?可俺就爱听他撒谎。”
林默把复印件轻轻放在她膝头。
老人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先摸了摸“赵文斌”三个字,指尖在名字上反复摩挲,又沿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笔迹慢慢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如同春风拂过麦田。
突然,她发出抽噎般的笑:“俺儿……俺儿终于……入了党……”她把复印件贴在胸口,眼泪大滴大滴渗进蓝布衫,肩膀剧烈起伏,却没有哭出声,只有压抑的呜咽在胸腔里回荡,“他说过……党员得……得站在最前面……他没白死……”
怀表在林默口袋里轻轻震动,像一颗同步跳动的心脏。
他掏出来,表盖内侧不知何时爬满金色纹路,像根根细小的火苗,在“1950.11 长津湖”旁边,新刻了行小字:“赵文斌 1950.12.24 入党志愿”。
“火种计划”特别展区的展板前,赵文斌的照片被放大成巨幅,旁边是修复后的入党申请书原件(复制品)和他最后一封家信。
开展第三天,一位穿着旧军大衣的老兵在展板前站了近一个小时。
临走时,他在留言本上写道:“我认识赵文斌,他是我们连最瘦的兵,但从没喊过一声苦。”
林默读到这句话时,指尖微微发抖。
深夜闭馆时,展厅终于安静下来。
林默迟迟未走,只是静静地站在展板前,用软布一遍遍拂过玻璃罩,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照片中那个年轻的笑容。
暖黄的射灯下,赵文斌的笑容比照片里更清晰,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越时空,落在他身上。
他曾以为修复的是纸页,如今才明白,他修补的是一段断裂的时光。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去——
袖口突然传来熟悉的震颤。
是怀表。
他缓缓取出它,月光正巧落在表盖上。
金色纹路如溪流般缓缓游动,渐渐聚成一枚带着未干墨痕的党徽轮廓,边缘微微泛红,像初印的印章,散发着极淡的墨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怀表上。
林默忽然想起幻象里那个冬夜,赵文斌在弹药箱上写字的模样——冻僵的手,颤抖的笔,和那一句未说完的誓言。
他轻轻抚摸表盖上的新印记,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下一个,该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