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纸上未竟的春天(2/2)

他伸手想去触碰那本子,却发现自己的手透明得如同雾气。

周文武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穿透了他:“小李子,把家书收好了!别让炮弹给掀走了!”远处传来李长顺带着山东口音的脆亮回应声:“晓得嘞!等打完仗,我背俺娘去看杏花!”那笑声清亮得像春天的溪水,撞在山壁上反弹回来。

“叮——”

怀表的轻响像一根针,戳破了雪幕。

林默猛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在修复室里,掌心全是汗,把鹿皮手套浸得透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冰水中挣脱。

展柜里的铜哨在反光,哨口微微泛着暖光,像是被谁吹过一口气,余温未散。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弹出:“我快到了,记得留灯。”——苏晚。

他还未来得及回复,门就被猛地推开。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噼啪打在墙上,像子弹扫射。

苏晚冲进门,羽绒服上沾满未化的雪花,脸颊冻得通红,摄像机镜头盖挂在脖子上晃荡着:“我在楼下监控看到你展柜发光!是不是投影系统出故障了?”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把桌上的三件文物往她跟前推了推。

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苏晚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敢碰,眼睛却亮得像星星:“王德胜、周文武、李长顺……他们本不相识,却在同一个冬天守着同一片阵地。”她突然转身举起摄像机,镜头对准了林默,“我们办一个‘联合记忆展’吧!把他们的遗物、信件、投影画面都放进去。让来看的人知道——”她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来,“他们不是一个个名字,他们是会疼会笑、会想娘的人。”

林默望着镜头里的自己,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像极了战壕中呼出的热气。

他想起了王德胜画的野杏花,想起了周文武擦铜哨时哈出的白气,想起了李长顺说“背娘看杏花”时的笑容。

喉咙突然发紧,他点了点头:“要让他们的声音被听见。”

夜深了,林默坐在展柜前,面前摊开着王德胜的信。

窗外雨夹雪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叩门。

他曾查过民政档案,但“王德胜”籍贯栏为空白,亲属信息写着“失联”。

“要是你能听见就好了,”他低声说,指尖抚过信纸,“你知道吗?你不孤单。”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

王桂花推门进来时,伞面上的水顺着裤脚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老木匣,匣身包浆厚重,散发着陈年老檀的香气,混着一丝潮湿的泥土味。

“小林同志……”她嘴唇冻得发紫,把木匣往桌上一放,“这是俺伯母临终前给我的。她说……”她吸了把鼻子,眼泪混着雨水滴在了木匣上,“她说铁柱走的时候,兜里揣着一封没寄的信,收信人是王德胜。”

林默的手指刚触碰到木匣,那股檀香便钻入鼻腔,带着旧时光的温度。

打开时,棉布里裹着一张模糊的照片:两个战士勾肩搭背,背后是漫山遍野的野杏花,花瓣纷飞如雪。

照片底下压着三封信,最上面那封的落款让他呼吸一滞——“王德胜 于216高地”。

“铁柱是王铁柱吗?”他抬头问道,声音颤抖着。

王桂花抹了把脸:“是俺堂哥。他走那年才十九岁,兜里总装着一块烤糊的馍,说是德胜从家里带来的……”

夜色弥漫进修复室时,林默坐在展柜前,面前摊开着王德胜的信。

信纸上有一块褐色的痕迹,像是血,又像是融雪,指尖轻触,留下微微粘稠的质感:“铁柱,你总说饿,等打完仗,我背你去俺家后山,野杏花漫山的时候,我娘能蒸一锅馍……”

展馆的暖气早就停了,林默裹着爷爷的旧军大衣,粗粝的布料摩擦着脖颈,带来熟悉的痛感。

他打开了投影仪。

屏幕上,王德胜、周文武、李长顺的影像重叠在了一起,他们的声音混着雪花的沙沙声:“若我不归,请告诉我的娘……”“帮我把铜哨擦干净……”“背俺娘去看杏花……”

“谢谢你,没有忘记我们。”

林默猛地抬起头。

声音很轻,像风穿过松枝,但清晰得让他眼眶发热。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雪花撞在玻璃上,融成了水痕,倒像是谁在上面画了一朵野杏花。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信,王德胜的字迹在暖光里泛着温柔的黄色,像被炉火烘烤过一般。

信的最后有一行被折起来的字,他轻轻展开——是一个地址:“辽宁丹东,杏花村,王刘氏之墓”。

怀表在腕间轻轻震动着,像是在说: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