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光的回响(2/2)
这一刻,他脑海里那个在大雪中计算弹道的瘦弱身影,那个在坑道壁上画地形图的年轻教员,终于变得完整而清晰。
原来,金手指的能量来源,不仅仅是修复物体,更是修复人心对历史的认知。
当人们明白英雄不只有一种姿态时,怀表的力量就完成了一次质变。
一周后,市第三中学的礼堂。
林默站在讲台后,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化纤衬衫领边摩擦着颈侧旧疤,带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痒意。
台下的聚光灯打得有点猛,晃得他眼花,视野边缘泛起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耳中隐约嗡鸣,像隔着一层薄水听远处鼓点。
几百个初中生坐在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那一双双眼睛像是反光的镜片——瞳孔里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略显局促的倒影。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结巴,或者照着稿子念完就跑。
但今天,他把那张写好的演讲稿折起来,塞进了口袋。
“我不是老师,也不太会讲大道理。”林默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点电流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真实,“我只是个修文物的。前几天,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在那个展览里放一副破眼镜和几张算草纸。”
台下原本细碎的交谈声渐渐消失了——椅面皮革被身体压出的吱呀声、衣料摩擦的窸窣、甚至某处悄悄剥开糖纸的轻响,都一并沉入寂静。
林默抬起手,做了一个握笔的姿势——指节绷紧,小指微翘,掌心空悬,仿佛真有一支看不见的笔正抵在食指第一关节处。
“在1950年的那个冬天,有人和你们一样大。他的手里也握着笔。只不过,他不是在做习题,而是在算怎么让身后的战友少死几个人,怎么让我们的炮弹能越过山头,砸在该砸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第一排那些稚嫩的面孔——睫毛在强光下投下细密的影,鼻尖沁出一点微汗,在灯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历史不是课本上冷冰冰的年份,也不是用来消费的谈资。它是活生生的人,在绝境里做出的选择。我想告诉你们的是,那个人手里的笔,和你们现在手里的笔,分量是一样的。信仰不仅仅是扛着炸药包冲锋,也可以是你在灯下解开一道难题,是为了将来能造出更好的桥、更硬的钢,不再让人欺负。”
礼堂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此起彼伏,轻浅而绵长,像春日里初涨的溪流漫过卵石。
就在这时,一束阳光穿过礼堂高处的窗户,斜斜地打在讲台一侧的玻璃展柜上——那是学校特意借来展示的那个眼镜复制品。
光芒在镜片上一折,映出一道彩虹般的光晕,直直地投射在林默身后的幕布上——七种颜色柔和地晕染、流淌,边缘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般轻轻呼吸。
那一瞬间,仿佛是一道来自七十年前的目光,跨越了时空,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台下这群年轻的孩子。
掌声是在林默鞠躬后几秒才响起来的,像是突然炸开的雷鸣,经久不息——声浪撞在穹顶又反弹回来,裹挟着木质座椅共振的闷响,震得讲台上的粉笔盒微微跳动。
走出校门时,林默觉得脚步格外轻快,仿佛肩上卸下了千斤陶罐,而掌心正悄然萌出新枝。
他不仅仅是在修复过去,他正在把过去种进未来。
刚回到博物馆的工作间,韩雪就抱着一个裹满气泡膜的长条形快递盒冲了进来——气泡膜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似的虹彩,指尖按压时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像一串微型心跳。
“林默!你要的那个东西,老陈托人从东北那边的一个旧书库里翻出来了!”
韩雪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放炸弹——桌面微微一沉,气泡膜挤压变形,发出更密集的轻响。
林默神色一凛,迅速戴上白手套——棉质内衬吸汗,指尖触感微潮,橡胶外层则带来一层隔绝尘世的、微凉的紧绷感。
快递盒拆开,里面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桶——红褐相间的锈斑如干涸血痂,桶身凹陷处积着灰白粉末,指尖捻起一点,簌簌落下,带着陈年纸张与尘土混合的干燥土腥气。
“老陈托人翻出来的,说是一个抗美援朝老兵临终前托付给东北老乡的。桶封得严实,老乡压箱底放了三十年,搬家清理旧物才见着。”韩雪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林默耳际,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微甜。
林默拿起工具刀,沿着桶盖的缝隙轻轻撬动——刀尖与铁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细小的锈渣簌簌剥落。
随着“崩”的一声轻响,铁皮盖弹开。
一股干燥的、带着尘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微呛,微涩,像翻开一本被遗忘在阁楼三十年的旧书,纸页脆得一碰即粉。
桶里没有金银细软,只有一叠被油纸紧紧包裹的信件——油纸泛黄发脆,边缘卷曲,触之沙沙作响,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林默刚要伸手去拿,胸口的怀表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股灼热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甚至烫得他皮肤生疼——隔着衬衫布料,那热度竟如烙铁般灼烧,令他指尖一颤,指甲刮过油纸边缘,发出极轻的“嘶啦”一声。
他动作一顿,视线落在最上面那张油纸的边角上。
那里露出了半行字迹,因为受潮有些洇开,但那墨蓝色依然刺眼——蓝得近乎发黑,像深海沉淀的钴矿,每一笔的收锋处都带着干涸前最后一刻的拖曳与颤抖。
不是普通的家书。
那字迹潦草得近乎狂乱,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颤抖中强行刻下的,透着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