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余温未散的镜头(2/2)

“不是为了我。”他说,“是为了不让某些声音垄断对历史的解释权。”

两天后的傍晚,当赵晓菲终于拿到临时准入证,背着摄像机再度踏入修复室时,夕阳正斜照进来,落在展柜中的残破望远镜上,镜片碎裂如蛛网,却仍折射出一道细光,打在墙上志愿军剪影的眼睛位置,仿佛那目光从未闭合。

林默戴上手套,取出一封泛黄的坑道家书,小心翼翼展开。

纸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泛着岁月侵蚀的枯黄色,边缘卷曲如秋叶。

指尖触上去,能感受到纤维的粗糙与轻微的脆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惊醒沉睡的文字。

他屏息凝神,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而远处,空调低频运转的嗡鸣,像极了当年坑道中发电机微弱的颤音。

家书上的字迹歪斜,写着:“娘,儿很好,勿念。天冷,您记得加衣。”

墨迹已部分晕染,像是被水浸过——或许是泪水,或许是战火中的雨水。

镜头缓缓推进,定格在那行颤抖的笔画上。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怀表的金色裂痕悄然延伸了一小段,如同根须探入更深的时间土壤,静静等待下一次唤醒记忆的震颤。

林默站在展厅中央,目光落在那架残破的望远镜上。

玻璃展柜映出他略显憔悴的脸,眼底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

窗外夜风轻叩幕墙,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极了当年战壕外结冰的树枝相互碰撞的声响。

城市灯火如星河倒悬,却照不进这方寸之间的寂静。

苏晚来的时候,正看见他伫立不动的身影。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将一份会议邀请函放在展台边缘。

纸页翻起一角,印着“历史书写与公众记忆:关于情感介入的边界研讨会”的标题,主办单位是华东大学历史学院,沈清源的名字赫然列在组委会首位。

“他们想请你作为‘非传统叙事’的代表发言。”苏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历史,“但据我所知,沈教授已经私下和几位学者通了气——这次会议的基调,是要把你的‘共鸣投影’定性为‘情绪化重构’,甚至可能上升到‘历史虚无主义的风险’。”

林默没有转身,只是指尖缓缓抚过展柜冰凉的表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陈志刚那只烧焦的手曾握过的温度——那是一种混合着焦糊味与金属腥气的记忆,透过触觉直抵神经。

他知道沈清源不是恶意之人。

那位老学者一生致力于史料考据,信奉“铁证之外皆可疑”。

可他也明白,这场会议早已不只是学术争鸣,而是两种看待历史的方式在碰撞——一种是冷峻的、理性的、以数据为王座的史学正统;另一种,则是他正走着的这条路:让沉默的文物开口,让被尘封的名字流泪,让普通人听见七十年前雪地里的呼吸。

退?他会辜负每一个在投影中向他伸出手的战士。

他又能否承受一旦失败所带来的反噬——不仅是对他个人的否定,更是对那些用生命换来今日和平的人们的再度遗忘?

当晚,修复室只剩他一人。

他取出怀表,掌心贴紧表壳,闭目凝神,试图再次触碰那段属于1950年的风雪。

他曾靠这块表走进坑道深处听战士读家书,曾在松骨峰的炮火中断续记录冲锋路线,也曾亲眼看着李长顺在临终前把一张照片塞进胸口,喃喃:“娘……我没丢脸……”

可这一次,什么也没发生。

怀表静默着,金色裂痕黯淡无光,连一丝温热都未泛起。

林默睁开眼,心头一沉。

他翻来覆去检查怀表,触摸每一处刻痕,回忆每一次共鸣的触发条件——接触真实遗物、身处历史场域、情感共振强烈……这些他都具备,为何偏偏此刻失灵?

直到他猛然意识到:或许问题不在外因,而在内心。

这些天来的质疑、攻击、舆论风暴,早已在他心底埋下动摇的种子。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成为那些战士声音的传递者,是否真的能扛起这份沉重的信任。

而怀表,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迟疑——它不服务于表演式的共情,也不回应自我怀疑的试探。

它只追随一颗坚定的心。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他低声自问,声音消散在空旷的房间里。

窗外,黄浦江的航灯缓缓移动,像极了长津湖冰面上那一排排再也无法归队的脚印。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向展厅最深处。

那里,望远镜静静陈列,碎裂的镜片仍折射着微弱的光。

他望着玻璃中的倒影——一个疲惫却仍未低头的男人。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怀表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极轻微,如同心跳复苏。

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从表盖缝隙溢出,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不是召唤,也不是安慰,只是存在本身的证明。

他还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前行。

林默屏住呼吸,手指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