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血字申请书(2/2)
耳畔的炮火轰鸣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修复室空调低沉的嗡鸣。
他大口喘息,指尖仍在微微颤抖,仿佛刚从一场真实的战争中归来。
冷汗已浸湿后背,贴着衬衫黏腻地黏在皮肤上,冷光灯照在工作台上,那份血字申请书静卧如初,却已不再是纸片,而是一颗穿越七十年仍未冷却的心脏。
但他没有离开。
整晚,他坐在展厅角落的长椅上,望着那支军号,一遍遍回想李长顺的眼神。
那不是求死,是赴约。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终于站起身,掏出手机记下一行字:“必须让组织看到这份申请。”
第二天一早,林默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找到了赵晓菲和正在整理资料的史料专家王秀兰。
“王老师,晓菲,我想请你们帮我查一个人。”
当林默将那份入党申请书的扫描件和“李长顺”这个名字一同展示出来时,赵晓菲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王秀兰扶了扶老花镜,将图片放大,仔细辨认着每一个字。
“三十八军,松骨峰……”王秀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捐赠记录里,这批文物来自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五团。我查一下牺牲人员名单。”
半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李长顺,通信兵,时年十九岁,籍贯山东,在松骨峰阻击战中为保护电台牺牲,被追记一等功。
档案照片上,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年轻男孩。
“他在奔赴战场前就递交过一次申请,但因为战事紧急,程序没走完。”王秀兰翻阅着厚厚的党史记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没有得到正式入党的机会,但在松骨峰,他用生命践行了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这份申请书,就是他最后的誓言。”
林默看着屏幕上那张黑白照片,心中一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他要为李长顺,完成这份迟到了七十多年的政治遗愿。
然而,事情的发酵远比他想象得快。
军号的热度未散,这份“血字申请书”的故事经由刘子阳的报道,再次在网络上掀起波澜。
也正是在这时,一向以“祛魅历史”着称的社科院研究员沈清源,在微博发布万字长文《警惕情感的绑架与历史的过度神化》。
他曾因批判“革命浪漫主义”走红网络,拥有数百万粉丝,言论常被视为“理性派标杆”。
文中,他以一贯冷静到近乎刻薄的笔触写道:“那是一个集体意志高于一切的时代。我们应当承认,个体的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是时代浪潮的裹挟。将一名普通士兵在战火中的应激选择,拔高到‘终极信仰’的高度,并以此作为当代人精神的标杆,不仅是对历史的过度解读,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情感煽动。”
言论一出,舆论哗然。
许多被展览感动的网友感到了冒犯,但也有不少人被沈清源那套“理性”“客观”的说辞迷惑,开始质疑这场纪念的真正意义。
“他太过分了!”苏晚的电话几乎是第一时间打过来的,声音里满是怒火,“林默,你不能让他这么污蔑一个英雄!”
林默正站在博物馆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
他异常平静地回答:“苏晚,他想辩论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我想为李长顺做一件具体的事。没必要回应他。”
挂了电话,他拨通了市党史研究室的电话。
他详细地陈述了文物发现的经过,提供了王秀兰教授的专业意见,并郑重提出了追认李长顺同志为中共党员的建议。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我们会向上级汇报,并联合三十八军史料馆进行复核。”对方语气慎重,“但必须说明——追认党员不是简单的仪式,而是对历史的郑重确认。我们需要更多佐证。”
夜幕再次降临,林默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展厅中央。
他手中捧着那份经过初步加固处理的申请书,如同捧着一个滚烫的灵魂。
他走到那支伤痕累累的军号前,低声呢喃,像是在对一个久未谋面的战友立下誓言:
“李长顺,你的申请,组织收到了。你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承诺出口,一股暖流从怀表中涌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那份申请书时,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投影中,李长顺将这份信仰的证明,与那沓厚厚的家信放在了一起。
信仰,他为之献出了生命。可那些家信呢?它们是写给谁的?
林默快步走回库房,重新打开那个棕色的皮质挎包,将那沓用麻绳捆绑的信件全部取出。
他没有再去读信的内容,而是开始一封封地翻看信封上的收信人信息。
绝大部分信件的收信人都是“母亲”,地址是山东老家一个模糊的村庄。
唯独最上面,也是最新的一封,地址是“上海市,提篮桥”,而收信人的名字,却并非他的亲属。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