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未吹响的号角声(2/2)
怀表的轻响刺破雪幕。
林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客厅的旧木桌上,额头压出了红印。
窗外的路灯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
他摸了摸脸,全是冷汗,后背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苏晚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声音还在发颤:
你今天去李建国那儿了?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兴奋,我刚看李红梅拍的素材,那支军号的纹路和长津湖战役记录里的司号兵装备特别像!
对了,晚上要不要来我工作室?
咱们商量下纪录片的新选题——
苏导。林默打断她,喉咙发紧,我今天......看到了些东西。
他把投影里的画面复述了一遍,说到李振华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时,声音突然哽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苏晚轻轻叹口气:所以他战后再也没碰过军号,连提都不肯提。她的指尖敲着桌面,我想做一集《沉默的声音》,讲讲战争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恐惧和愧疚。
你觉得呢?
林默望着茶几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记着李建国说的他对不起兄弟们。
窗外有夜航飞机掠过,灯点在云层里明明灭灭。可以。他说,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苏晚笑了:放心,我只拍能被证实的。
三天后,纪录片团队在博物馆修复室补录素材。
林默正用软毛刷清理军号上的铜绿,余光瞥见李思远抱着摄像机站在门口。
这个月刚加入团队的年轻记者最近总盯着他,上次整理老兵采访录像时,还撞见他在翻自己的工作笔记。
林老师。李思远突然开口,摄像机镜头对准他,您觉得自己在这些历史故事里,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林默的手顿了顿。
毛刷尖扫过军号的凹痕——那是弹片留下的,和爷爷怀表上的弹孔形状像极了。修复文物时,我是旁观者。他说,但当这些文物开始,我就得做个传递者。
李思远没接话,镜头微微下移,扫过他放在桌上的怀表。
林默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用手背遮住表盖。
交还军号的那天,李建国请林默喝了杯茶。
老式搪瓷杯里浮着几片茉莉花,香气混着厨房飘来的酱油味,倒比茶馆里的更暖。
我爸总说的红布,其实是他战友的血。林默把军号轻轻推过桌面,那天他没吹响号,不是因为胆小。
是冻僵的手指握不住号嘴,是炮声震聋了耳朵,是......他喉咙发紧,是恐惧像块石头压在胸口,怎么都推不开。
李建国的拇指摩挲着军号的铜纹,眼尾的深纹里泛着水光。我小时候恨过他。他说,别的孩子炫耀爸爸的军功章,我爸连张奖状都没有。
现在才明白......他抬头时,眼泪终于掉下来,他不是不敢说,是说不出口啊。
那天傍晚,林默跟着李建国去了烈士陵园。
墓碑前的菊花还带着露水,李建国蹲下身,用袖口擦净碑上的浮尘。爸,我不是来原谅你的。他的声音轻得像风,我是来理解你。
暮色渐浓时,李建国从帆布包里取出军号。
他站在墓碑前,举起号嘴对准风的方向。
林默望着他微颤的手腕,突然感到掌心一热——怀表在震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有什么东西涌进他的脑海,不是画面,是种滚烫的情绪。
像被火烤化的冰,像压在胸口二十年的石头突然裂开条缝,像终于能说出那句我对不起时,涌到眼眶的酸。
李建国的嘴唇贴上号嘴。
林默盯着自己发颤的掌心,听见怀表内部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封印被打破的轻响。
风掀起李建国的衣角,军号在暮色里泛着暖黄的光。
林默望着那支即将吹响的号,忽然想起投影里那个蜷缩在战壕的少年。
七十年的风雪穿过号管,将两段人生轻轻串在一起。
当第一声号音终于响起时,怀表里的震动突然变了节奏。
那是种林默从未感受过的波动,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混着松枝燃烧的焦香——像极了某场他还未经历过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