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号角未灭的回声(2/2)

他扒开积年的枯枝败叶,露出半截黑黢黢的金属——是半截军号,铜身裹着厚厚的锈,吹嘴处却磨得发亮,仿佛无数嘴唇曾在此反复摩挲。

他掏出帕子轻轻擦拭,锈迹剥落处露出模糊的刻痕:“赠小周 同志留念 1949.10”。

怀表突然剧烈震动,林默手腕一麻,耳边先是一阵熟悉的低频嗡鸣——就像每次在展馆播放那段冲锋录音前,老式磁带机发出的嘶嘶声。

脚下的碎石变得湿滑黏腻,一股焦糊混着血腥的气息猛地冲进鼻腔。

风的方向变了,带着滚烫的硫磺味与烧肉般的恶臭。

刺目的白光炸开,再睁眼时,他已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壕之中。

大地像一张绷紧的鼓皮般震颤,炮弹在远处接连爆炸,震得他牙齿打颤,耳膜嗡嗡作响。

“小周!把军号给我!”染血的声音从背后炸响。

林默转身,看见个穿灰布棉袄的小战士,顶多十六七岁,脸颊沾着血污,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怀里的军号铜身映着血色夕阳,吹嘴还沾着淡粉色的血沫——和林默手里的那枚,连吹嘴处的凹痕都一模一样。

“连长!我把军号给你!”小战士一边喊,一边把铜号往对方怀里塞。

林默怔住。

那张脸太熟悉了——正是爷爷日记里贴着的那张合影中最左边的孩子,背后用蓝墨水写着:“周卫国,十六岁,爱吹号。”

“我去引火力!”他猫着腰冲出战壕,军号在腰间晃荡。

林默想追,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是具穿着胶鞋的尸体,弹孔从胸口贯穿到后背,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米饼,饼上凝固的血渍泛着紫黑光泽。

“冲啊——”

炸响的号声震得林默耳膜发疼,胸腔共振如遭重锤。

小战士站在阵地最高处,军号抵在唇边,衣摆被炮火掀起的气浪灌得鼓胀。

他脚下倒着七具尸体,有的握着断成两截的刺刀,有的怀里还抱着未投出的手榴弹。

炮弹尖啸着落下时,小战士的号音突然拔高,像要刺破云层。

火光吞没一切前,林默看清了他的脸——和爷爷日记本里那张合影的小战士,一模一样。

“咳……”林默呛了口冷风,踉跄着跌坐在身后的土坑里。

心跳还在耳膜里轰鸣,像那记未完的冲锋号仍在循环播放。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军号,锈迹斑驳,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少年唇间的温度与微微湿润的触感。

——原来真正的历史不在档案馆,也不在论文里,而在这一寸不肯腐烂的铜管之中。

他把它紧紧按在胸口,直到颤抖渐渐平息。

苏晚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林默?你怎么了?”她举着摄像机跑过来,镜头里的林默坐在坍塌的战壕边,手里的军号反射着夕阳,把他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我找到他了。”林默抬起头,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却坚定,“松骨峰的司号员,小周。”他轻轻吹了吹军号吹嘴,锈屑簌簌落下,像时光剥落的痂。

“他的号,该回家了。”

山风卷起几片残雪,掠过军号的铜身,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林默把军号小心揣进怀里,能感觉到它透过衣服贴着心脏——那里正随着怀表的震动,一下,两下,跳得又热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