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响之外(2/2)

王桂花赶紧扶住她,可老太太的手仍伸着,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同志,这……这是他吗?”

林默的喉咙发紧,胸口像被什么堵住。

他蹲下来,握住陈婶冰凉的手——那手枯瘦如枝,脉搏微弱却执拗地跳动着。

“我们会联系退役军人事务部,用dna技术比对。您有他的旧物吗?哪怕半枚纽扣……”

“有!”陈婶突然松开他,从布包里掏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动作虔诚得像拆一封未寄出的信。

红布展开,是枚磨得发亮的铜纽扣,边缘圆润,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他军装第二颗纽扣,贴着心口的。”

林默接过纽扣,指腹触到布料上的针脚——手工缝的,歪歪扭扭,像急着赶工,又像怕再也来不及。

那线头还留着一小截,仿佛随时准备继续缝下去。

他想起周文武地图背面的诗,想起老陈说的热哨子,想起陈婶颤抖的手。

这些碎片突然在他心里拼成一幅完整的画:无数年轻的手,或握钢枪,或缝纽扣,或写家书,都在说同一句话:“我要活着回去。”

参观结束已是傍晚。

送走王桂花一行后,林默仍站在展厅中央,久久未动。

投影屏已经关闭,可那个模糊的身影仿佛还悬在空中——有人曾在这里活过,爱过,死于一场无人知晓的冲锋。

他拿出那枚铜纽扣,在掌心摩挲良久。

布包上的针脚歪斜,像是写信般仓促又深情。

回到家中,窗外雪光映着天花板。

他刚合眼,北风便卷着雪粒扑面而来……

当夜,林默又梦见了雪。

不是展厅外温柔的细雪,是刀子似的北风卷着雪粒,割得人脸生疼,每一步都陷进齐膝的雪沟,靴底结着厚厚的冰壳,咯吱作响。

他站在一条冰沟里,周围全是裹着薄棉衣的战士,睫毛上结着冰碴,呵出的气瞬间凝成霜花,可他们都在笑,笑声在风中破碎又重聚。

有人递给他一支铜哨,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钻进来,哨身带着使用多年的磨痕,边缘微微发烫——仿佛刚刚被人含在嘴里。

“小周,吹个冲锋号吧。”声音年轻而坚定。

林默把哨子含在嘴里。

他想起老陈说“哨音还热着”,于是哈了口气,再吹——

清亮的哨音穿透风雪,像把刀劈开阴云,划破死寂。

他看见冰沟外的敌人阵地上腾起火光,看见身边的战士们跃身而起,喊着“冲啊”冲进枪林弹雨。

那个递他哨子的战士跑在最前面,腰间的搪瓷缸撞出清脆的响,和陈婶投影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同志!”林默想追,却被雪埋住了腿。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鞋是双露着脚趾的破胶鞋,和周文武遗物里的棉袜一样,沾着暗红的血,早已冻结成硬块。

“该醒了。”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轻得像风吹过坟头的纸钱。

林默猛地睁眼,额头全是冷汗,被褥黏在背上,心跳如鼓。

床头的怀表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表盖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里面多了行小字,是用刀刻的,笔画深可见底:“共鸣已达极限,记忆可传他人。”

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刻痕的凹凸,粗粝如伤疤。

表盖突然轻轻闭合,像在确认某种契约。

窗外的天光已经泛白,雪停了,玻璃幕墙上的霜正在融化,顺着纹路往下淌,像谁落下的泪。

林默攥着怀表坐起来,晨光透过窗帘照在脸上,温暖而沉重。

铜纽扣、破棉袜、地图背面的诗句……这些碎片不再沉默。

它们终于找到了传递的方式——不是靠史书记载,而是靠一颗愿意倾听的心。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