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最后的心愿(2/2)
林默站在展厅门口,看李秀兰扶着展墙缓缓移动。
老人的手指停在“李大海”三个字前,指甲盖泛着青白——那是年轻时在纺织厂落的病根。
她指尖轻抚石刻,粗糙的触感让她微微颤抖。
“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你看,名字刻得端端正正的,比咱老家祠堂的碑还亮堂。”
王桂花站在斜对角,王铁柱的名字在她头顶半米处。
这个总说“乡村教师没什么可哭”的女人,此刻正拼命用袖口擦眼睛,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子落下来,在展墙上晕开个小水痕,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湿印。
“铁柱哥,”她抽着鼻子笑,“你说等打完仗回来教我识字,现在不用了——我教了二十三年书,教过的娃比你当年一个连的人还多。”
赵志刚抱着一摞资料走进来,镜片上蒙着层白雾。
他走到林默身边时,资料纸沙沙作响:“我联系了五所高校,下个月起,抗美援朝战史会作为通识课必修内容。”老学者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整面墙,“那些名字,该活在课本里、活在课堂上、活在年轻人的眼睛里。”
林默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想起第一次用投影仪时的慌乱。
那时他只觉得那些雪刺得眼睛疼,现在却看懂了——每一片雪里都藏着个未说完的故事,藏着战士们塞在棉袄里的半块炒面、藏着没寄出的家书里的半行字、藏着冻成冰雕前最后一声“娘,我不冷”。
展会闭馆时已近黄昏。
苏晚举着摄像机最后扫过展厅,镜头里李秀兰正把一束野菊花放在李大海名字下。
花瓣沾着室外带来的细雪,在灯光下泛出柔光。
老人转身时,阳光透过玻璃顶照在她脸上,皱纹里都浸着亮堂堂的笑。
“今晚纪录片首播。”苏晚关掉摄像机,手肘轻轻碰了碰林默,“你猜评论区会说什么?”
林默没说话。
他摸出手机,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是各地读者的留言。
有个网名叫“阿婆的军功章”的用户发了九张照片:褪色的布包、磨秃的钢笔、还有枚边缘磕掉块漆的三等功章。
配文是:“我爷爷临终前说,他的名字不重要,但他的战友们,不该被忘记。”
另一条私信来自北京某中学的学生:“老师今天用您的故事上课,我们班哭倒了一半。原来课本上的‘冰雕连’,真的是二十几个会想家、会疼、会笑的人。”
深夜十一点,林默独自走上博物馆天台。
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扑过来,带着咸涩的水腥味,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脚下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像撒了把星星在黑丝绒上,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划出流动的光带。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温光,连弹孔都像被擦过似的,不再是狰狞的缺口,倒像朵凝固的花。
他凝视良久,忽然发现表壳缝隙里渗出一缕蓝光,像萤火虫的尾巴,忽明忽暗,带着一丝微弱的震颤。
他刚要仔细看,蓝光却倏地缩了回去,只在表盖上留下个淡蓝色的印子,像片刚落的雪。
林默笑了。
也许这只是月光的错觉,也许真是风雪中的低语还未散尽。
但他合上怀表时,仍轻轻说了句:“如果你们还想说点什么……我会听着。”
他将怀表收回贴胸的口袋,手指无意间触到另一样东西——那封今天收到的、最厚的一封信。
信纸上有股淡淡的樟脑味,是位九十岁的老战士写的,最后一句是:“小同志,我这里还有七个战友的名字,麻烦你替我记着。”
怀表在胸口微微发烫,像颗不肯安眠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