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铁与火的回声（2/2）

李秀兰颤巍巍站起来，蓝布手帕在手里绞成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大海走的时候......兜里装着给我买的头绳。她的声音带着山东口音的颤音，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根细线悬在空中，他说等打完仗，要看着我出嫁......

张远航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鼓点，指甲磕击木面发出“哒哒”脆响，节奏越来越快，如同失控的心跳。

他盯着投影里李大海的脸，突然想起筹备会上那封无名邮件——原来不是合成，是真的。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凉意贴着脊椎一路向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虚：这...这可能是后期合成的！

你怎么证明......

要证明很简单。

新的声音从嘉宾席传来。

赵志刚摘下眼镜，用衣角仔细擦拭镜片，玻璃与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嘶啦”声：我研究抗美援朝战史二十年，见过几百份战地胶卷。他指向投影，注意看李大海军装上的补丁——59师入朝时冬装短缺，战士们自己用棉被改军装，补丁都是梯形的。他转向张远航，老学者的眼神平静却不可撼动，至于你说的美军战报......能请你出示一下原始档案的复印件吗？

张远航的喉结动了动，吞咽的动作牵动颈动脉，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

他想起助理今早说的战报是从海外论坛下载的，想起线人模糊的保证真实，突然觉得嘴里发苦，舌根泛起一股铁锈味。

历史不是数学题，不是加减乘除就能算清的。林默重新坐下，手又摸向西装内袋的怀表，金属外壳已不再滚烫，反而变得温润，像一块被体温焐热的玉石，李大海不是统计数字，是会给妹妹攒头绳的哥哥，是会在雪地里哼家乡小调的年轻人。他望着台下沉默的人群，呼吸间带着一丝微颤，我们记住的，从来不是冰雕连三个字，是冰雕下面，二十几个有血有肉的人。

论坛结束时已近黄昏。

苏晚举着摄像机跟在李秀兰身后，老人站在会场门口的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天空说：哥，你不是没人记得你！风掀起她的白发，这句话被收进麦克风时带着碎金般的光，录音器捕捉到树叶簌簌作响，如同千百双手在轻轻鼓掌。

当晚十点，林默在博物馆修复室的台灯下打开手机。

苏晚发来的视频里，李秀兰的脸占满屏幕，她的话被剪成纪录片的结尾：俺哥的名字，该刻在碑上。

热搜榜第一条的标题刺得他眼睛发酸——#无名烈士回家#。

怀表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嗡鸣，频率极低，却让桌面共振出一圈圈涟漪般的震感。

林默凑近看，发现表盖内侧的弹孔周围浮起层微光，像层被吹皱的水膜，光影流转间映出模糊的倒影。

他轻轻一掰，表盖打开，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1950.11.27，长津湖·黎明之前。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怀表上，银辉顺着弹孔边缘流淌，宛如泪水滑过伤疤。

林默仿佛听见风雪呼啸，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没膝的积雪，一步一顿，正穿过七十年的光阴，向他走来。

林默没有动。

风雪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手机震动——苏晚发来消息：“纪录片剪好了，标题用她那句——‘俺哥的名字，该刻在碑上’。”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填上“国家英烈档案馆”。

正文只写了一句：

“我想申报一位无名烈士身份认定。”

发送前，他又看了一眼怀表。

表盘上的秒针，第一次，逆着走了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