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沉默湖冲锋号(2/2)

枯草变成焦黑的残枝,冷风里混着浓烈的硫磺味与血腥气。

林默踉跄两步,扶住断墙,掌心传来粗糙水泥与温热血迹交织的触感——他竟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象。

他看见个穿薄棉衣的少年蹲在战壕里,正用破布擦军号。

他的耳朵冻得发紫,鼻尖通红,呼出的白雾在破布上凝成细霜,哼着走调的曲子: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妹娃在绣房......那声音沙哑却清亮,穿透风雪,钻进耳膜。

等打完仗,少年突然开口,像是说给军号听,又像是说给山风听,我想回家给娘吹支曲子。

她总说我吹的调儿比村口老戏班还好听。他抬起头,林默看清了他的脸——不是投影里的十七岁,是李建国说的十九岁,左眉骨有道浅浅的疤,笑起来左边有酒窝,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把这号擦得锃亮,跪在堂屋给娘磕个头......

轰——

爆炸声撕裂空气,热浪扑面而来,林默本能地闭眼,耳边只剩尖锐的嗡鸣。

少年猛地抬头,军号掉在地上,金属撞击声清脆却短暂。

林默想伸手扶他,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肩膀,只掠过一阵刺骨的寒意。

少年抓起军号往阵地跑,军大衣下摆被弹片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布料摩擦声窸窣如雨。

画面突然消散。

林默踉跄着扶住断墙,怀表贴在胸口,烫得几乎要烧穿毛衣,心跳与表内震动共振,像另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搏动。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一块嵌在断墙缝隙中的冰冷金属碎片——它形状与李建国手中的铜哨残缺部分完全吻合,边缘带着相似的毛刺与氧化痕迹。

但他没有拔出来。

他知道,这只是七十年前那枚铜哨在这片土地上的回响,是大地记住的一个音符。

历史不该只有档案。林默对着山风说,声音被吹得散了又聚,该有这些没说出口的心愿,该有这些没寄回家的曲子。

冲锋号之声特别展区开放那天,苏晚的镜头扫过玻璃展柜里的军号复制品。

那是林默照着投影里的样子,请老匠人用黄铜一点点敲出来的,号嘴上包着层细皮——少年在战壕里擦号时说过,娘怕我吹号冻着嘴,给缝的羊皮护垫。

展柜旁的互动装置前围了群中学生。

戴眼镜的小姑娘按下按钮,喇叭里传出沙哑的号声——是林默用音频修复软件,从李建国的记忆里出来的:那时老人蹲在弹坑里,耳朵被炮声震得嗡嗡响,可号声像根线,穿透所有轰鸣,清清楚楚钻进他的耳膜。

“我录下了他讲述时的呼吸频率和语音节奏,结合战地环境音重建了那段号声。”苏晚低声解释,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入展厅音响,带着轻微的电流感。

原来英雄也有柔软的心。人群里传来个老太太的声音。

林默抬头,看见她扶着拐杖,手指轻轻碰了碰展柜上的羊皮护垫,布料摩擦声细微如叹息,我儿子参军前,也让我给他缝过这样的护垫......

夜晚的展馆静得能听见展柜通风口的风声,像某种低语。

林默站在赵德昌的展板前,调整照片的角度——那是他根据投影和李建国的描述,请画师复原的少年肖像:左眉骨有疤,军帽歪戴着,笑起来左边有酒窝。

怀表在他掌心震动。

他低头,表盘内侧的金纹正缓缓游动,最后凝成一行小字:赵德昌,1931-1950.11.30。

这次不是碎片了。林默轻声说,指尖抚过那些金纹,温润如初春的溪水,是完整的名字,完整的一生。

手机突然亮起,是苏晚的消息:快看张远航账号。

林默点开,最新动态的标题刺目:历史去理性化!

我们需要的是客观,不是煽情。配图里,他的手指点着展区的互动装置,配文写着:用音效煽动情绪,与街头卖艺何异?

评论区的新留言还在往上跳。

林默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展板上的少年。

月光从天窗洒进来,照得他的酒窝泛着暖光,仿佛随时会笑出声来。

他们越急,说明我们越对。林默摸了摸怀表,金纹在掌心里轻轻跳动,像颗年轻的心脏。

展馆外的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

张远航坐在后座,盯着手机里的展区直播,指节捏得发白。

副驾驶座上的助理小心翼翼开口:张老师,有几个高校历史系教授转发了林默的直播......

闭嘴。张远航扯松领带,窗外的霓虹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去联系真相探索者理性之声,我要让这场情绪狂欢......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盯着手机里赵德昌的复原肖像,彻底熄火。

林默没听见这些。

他正俯身调整展柜里的羊皮护垫,怀表在口袋里震动得更急了。

他忽然想起投影里的少年,想起他说给娘吹支曲子时发亮的眼睛——有些声音,哪怕隔了七十年,也终会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