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骑楼、旧梦与咸水歌的黄昏(2/2)
在一家老式糖水铺,他们尝了中山特色的菊花水榄和红豆沙。爱莉希雅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中晶莹的水榄,粉紫色的眼眸倒映着糖水的光泽:“这个透明的小丸子,是用木薯粉做的吧?咬下去qq的,有淡淡的菊花香……甜度也刚好,不会腻。?” 张泽明细心地将自己碗里的红豆沙舀了一勺给她:“尝尝这个,陈皮味很正。”
格蕾修安静地吃着她的那份芝麻糊,黑亮的糊体上撒着炒香的白芝麻。她吃得很慢,偶尔抬起淡紫色的眼眸,看向糖水铺里那些被岁月磨光滑了的木头桌椅、墙上泛黄的菜单、老板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如泰山的手。她的炭笔在桌下轻轻移动,在速写本的一角,画下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芝麻糊,旁边是半只调羹。
最让爱莉希雅惊喜的,是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老式饼家。玻璃柜台里摆着各种传统糕点:鸡仔饼、老婆饼、核桃酥、光酥饼……她像走进糖果店的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泽明大人,我们每样都买一点好不好?带回去给陈奶奶也尝尝!?”
张泽明笑着应允。老板是位和蔼的阿伯,见他们买得多,还多送了两块新出炉的核桃酥。“后生仔女是来旅游的吧?中山好多好吃的,慢慢食啦。”他笑呵呵地说,“这些饼,都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配方。我做了五十年咯,闭着眼睛都知道火候。”
提着大包小包的点心,五人继续漫步。夕阳西下,将骑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橙红色的光透过拱廊,在路面投下温暖的光斑。行人渐渐稀少,一些商铺开始打烊,卷闸门拉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像……安静下来了。”爱莉希雅轻声说,粉色长发在夕阳中染上一层金边,“白天的热闹慢慢收起来了,但另一种味道出来了……像是,这条街要开始讲夜晚的故事了。?”
他们走到岐江河边时,天已擦黑。岐江公园的灯光次第亮起,倒映在墨色的江水中,随波光粼粼晃动。晚风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清香,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看那边!”玛拉妮忽然指向江对岸。只见一艘装饰着彩灯的游船缓缓驶过,船头上,几位穿着传统服饰的老人正在表演。苍凉而悠扬的歌声随风飘来,用的是听不懂的方言,但旋律古朴,带着水波般的起伏。
“是咸水歌!”玛拉妮兴奋地说,“奶奶说晚上在江边有时能听到,我们运气真好!”
五人站在江边,静静聆听。歌声时而高亢,如波涛汹涌;时而低回,如细浪轻拍;时而婉转,如水流回旋。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中蕴含的情感——劳作时的艰辛、丰收时的喜悦、离别时的思念、归家时的期盼——却仿佛能穿透语言,直抵人心。
爱莉希雅听得入了神,粉紫色的眼眸倒映着江上灯火,隐约有水光闪动。“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又暖暖的。”她轻声说,不自觉地握紧张泽明的手,“好像听到了很多很多人的故事,很多很多年的时光……”
卡齐娜的鼠兔耳朵完全竖了起来,轻轻颤动,仿佛在捕捉歌声中最细微的振动。“这个旋律……有好几个音阶的转换很特别……像是模仿水流的声音,又像在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她眼角湿润,这是她被音乐和情感触动时的自然反应。
张泽明静静听着,目光悠远。“咸水歌,是疍家人的歌。他们世代以舟为家,以渔为业,歌便是他们的历史,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日子。这歌声里,有珠江的风浪,有岁月的咸涩,也有人间的暖意。”
格蕾修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画本。她没有画江景,也没有画游船,而是用炭笔快速勾勒着几个抽象的、流动的形态——那是旋律的视觉化呈现。高音是尖锐向上的线条,低音是沉缓向下的波纹,婉转处是螺旋,停顿处是墨点。她在用她的方式,记录这首穿越时光的船歌。
歌声渐行渐远,游船消失在夜色中。江面重归平静,只余灯火倒影摇曳。
回民宿的路上,街灯已亮。骑楼拱廊下的商铺大多关了门,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白日里喧闹的街道,此刻显得静谧而温柔。他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伴着远处隐约的电视声、炒菜声、孩童的啼哭声——这是老城夜晚的呼吸。
爱莉希雅忽然轻声哼起一段旋律,是刚才咸水歌中的几个音节。她哼得不准,调子也简单,但在寂静的街道上,却有种稚拙的动人。“我记不住全部……就记得这一小段。”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粉色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飘扬,“但觉得……好好听。想记住它。?”
张泽明握紧她的手:“无需全记,有所感便好。音乐本是心绪,记得那份触动,旋律自会以另一种形式留存心中。”
回到民宿,陈奶奶还在厅堂里看电视剧。见他们回来,笑呵呵地问:“玩得开心吗?食饱没?我煲了糖水,绿豆沙,清热解暑的,饮一碗再睡啦。”
五人道谢,围坐在老式的圆桌旁。绿豆沙熬得绵密起沙,加了陈皮,清香解腻。爱莉希雅舀起一勺,满足地叹气:“今天走了好多路,看了好多东西,听了歌,还吃了这么多好吃的……中山好像把这些都装进一碗糖水里了,甜甜的,沙沙的,喝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
卡齐娜小口喝着,鼠兔耳朵放松地垂着:“陈奶奶,对面楼的李伯……他家的茶楼,后来为什么没开了呢?”
陈奶奶放下遥控器,目光变得悠远:“战乱的时候,茶楼被炸掉了一半。李伯的阿爸带着全家逃难去了香港。后来和平了,他们回来,茶楼已经没了,原地起了新楼。李伯就在那开了间杂货铺,一做就是几十年。他说,在哪做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回来了,家就在。”
她顿了顿,又说:“就像这碗绿豆沙,我阿妈教我煲的,我教给我女儿,我女儿以后也会教给她的小孩。楼会老,人会老,但有些东西,会传下去。”
夜深了,各自回房洗漱。爱莉希雅趴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对面楼里零星亮起的灯火。张泽明走到她身后,将一件薄外套披在她肩上。
“泽明大人,”她没有回头,轻声说,“今天李伯在阳台上看报纸,陈婶和她老公在海味店里一起理货,凉茶铺的老板在擦桌子,饼家的阿伯在关卷闸门……还有江上唱歌的爷爷奶奶……”她转过身,粉紫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晶莹,“这些人,这些房子,这些歌,还有陈奶奶的绿豆沙……它们在一起,就变成了‘中山’,对不对??”
张泽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嗯。城市非砖石所筑,乃人情所聚。一栋楼,一条街,一首歌,一碗糖水,皆是人情之载体,记忆之容器。今日我们所见所闻,亦是中山记忆之一部分,亦是吾等记忆之一部分。”
隔壁阳台传来轻微响动,是卡齐娜也出来了。她抱着膝盖坐在藤椅上,鼠兔耳朵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望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再过一会儿,玛拉妮也出来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古铜色的手臂在月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格蕾修最后出来,她没有坐,只是静静倚在栏杆边,淡紫色的眼眸望着远处岐江的点点灯火。
五个人的身影,散落在二楼的三个阳台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共享着同一片南国的夜色。楼下传来陈奶奶关电视、锁门、回房休息的声响,老旧的木楼梯发出吱呀的轻响。远处,最后一班公交驶过的声音隐约传来,然后重归寂静。
只有风声,只有隐约的虫鸣,只有这座老城沉睡的呼吸。
爱莉希雅轻轻哼起那段不咸不淡的咸水歌旋律,声音很轻,飘散在夜风里。哼着哼着,她笑了,转身抱住张泽明,将脸埋在他胸前。
“泽明大人,我喜欢中山。”她的声音闷闷的,却满是暖意,“喜欢这些老房子,喜欢这里的人,喜欢今天的太阳和现在的月亮。最喜欢的是,是和你们一起看到的、听到的、尝到的这一切。?”
张泽明抚摸着她的长发,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些。无需言语,此刻的宁静与满足,便是最好的回应。
对面楼,李伯房间的灯熄了。陈婶家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粤剧的唱段。更远处,岐江的水静静地流,带着千百年的故事,流向珠江,流向大海。
而他们五人,在这栋近百年的骑楼里,在这座被称为侨乡的城市里,也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过的痕迹与记忆。这记忆里有杏仁饼的酥香,有凉茶的甘苦,有咸水歌的苍凉,有绿豆沙的清甜,有阳光在花砖上投下的光斑,有月光在岐江水面洒下的碎银。
还有,彼此陪伴的温暖。
夜深了。中山睡了。五个异乡的旅人,也在这老城的怀抱中,沉入安稳的梦乡。梦里或许有骑楼的影子,有咸水歌的旋律,有绿豆沙的甜。
而明天,他们将前往雷州,去听另一片海,另一种风声,另一段故事。
但今夜,且让梦停留在此处,停留在这栋老骑楼里,停留在珠江口咸湿而温柔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