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烟火与回响（2/2）

吴迪也被拖入了骰子的战局。几轮下来，运气不佳，连着灌了几杯冰啤下去。冰凉的感觉只停留在喉咙一瞬，随即胃里就火烧火燎地翻腾起来，一股股热浪直冲头顶。眼前的灯光开始旋转，赵磊和孙鹏嘶吼的脸变得模糊而夸张，笑声、吼声、骰子撞击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却又震得脑仁疼。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也抢过麦克风嚎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是不停地碰杯，冰凉的液体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试图浇灭体内那股越烧越旺的火。

喝得越多，膀胱的压力就越发不容忽视。

先是眼镜男小王，捂着肚子站起来，脚步有点飘：“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让让！”他踉跄着冲向包间角落那扇小小的、印着“wc”标志的门。

紧接着是大刘，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我也去！等等我！”他追着小王挤了过去。

小小的卫生间成了最繁忙的“战略要地”。门板隔音效果极差，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可闻，伴随着压抑不住的、舒畅的喟叹。门外的走廊上，很快排起了小队伍，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夹着腿，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嘴里嘟囔着“快点啊！”“磨蹭啥呢！”。

门开了，小王一脸轻松地出来，还没走回座位，门立刻被后面排队的挤开。如此循环往复。那扇薄薄的门板被开开关关，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门轴似乎都在呻吟。门槛处的地毯，被无数匆忙进出的脚步踩踏得凹陷下去，几乎要被踏烂了。空气里除了酒气、烟味、果盘甜腻的香气，又渐渐混杂进一丝难以名状的味道，从那个使用频率过高的卫生间门缝里顽强地渗透出来。

吴迪也感觉小腹鼓胀得厉害。他强忍着，又输了一轮骰子，被张林笑着灌下半杯。那冰凉的液体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站起来，一阵眩晕袭来，差点栽倒。

“让…让让！我也得去！”他声音发紧，推开旁边的人，几乎是扑向了那扇“热门”的门。

运气“好”，正好里面的人出来。吴迪挤进去，反手锁上门。狭小的空间里，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排泄物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他对着便池，听着外面咚咚的敲门声和催促，身体里的闸门终于打开。一阵漫长的释放后，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脸，冰凉的水珠顺着下巴滴落，镜子里那张脸惨白浮肿，眼神涣散。

记忆的碎片，在将近午夜十二点时彻底断裂、消散。最后的画面，是峰哥模糊的身影站起来，大手一挥，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亢奋：“散…散场！各回各家！注意…安全！到家…群里报平安！” 然后就是天旋地转，被人半扶半拽着出了包间门，冷风猛地一激……

再睁开眼时，强烈的、带着灼热感的阳光，正透过窗帘缝隙，像烙铁一样烫在吴迪眼皮上。他呻吟一声，想把头埋进枕头，却感觉整个脑袋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像被无数根小针扎着，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砂纸在摩擦。胃里空空荡荡，却翻江倒海地恶心着，一丝食欲都没有，反而有种强烈的反胃感。

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稍微大一点，整个世界就在眼前疯狂旋转，地板像波浪一样起伏。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冲向那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准备迎接预想中一片狼藉的战场——昨晚最后的记忆碎片里，好像有抱着马桶狂吐的画面。

然而，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却出乎意料的……干净？瓷砖地面是干的，马桶盖盖得好好的，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没有预想中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吴迪愣了几秒，扶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头发像鸡窝一样的自己。难道……昨晚吐完，还挣扎着收拾干净了才倒下的？这个模糊的念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丝荒诞的敬意，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眩晕和恶心淹没。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了几下脸。冰凉的刺激稍微压下了点眩晕感，但胃里依旧翻腾得厉害。他走回房间，像踩在棉花上。摸出手机，手指僵硬地划开屏幕。外卖app的图标在眼前晃。他点开，机械地选了一家卖粥的店，点了一份最清淡的白粥，加了一份咸菜。想了想，又加购了一瓶1.5升的矿泉水，特意在备注栏里用力敲下：“要冰的！非常冰！谢谢！”

等待外卖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是对喉咙和胃的双重折磨。他瘫在床上，连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天花板在缓缓旋转。

终于，门铃声如同天籁。他几乎是扑过去开了门。接过外卖袋，冰凉的矿泉水瓶壁瞬间让他滚烫的手指舒服了一点。他顾不上别的，拧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冰得刺骨的水流像一条冰线，从喉咙一路冲刷到胃里，短暂地压制了那股灼烧感和恶心，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清凉。

他撕开一次性塑料勺的包装，舀了一勺温热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白粥，勉强送进嘴里。寡淡无味，如同嚼蜡。胃部传来一阵抵触的痉挛。吃了两三口，就再也塞不进去了。倒是那瓶冰水，像救命稻草一样被他紧紧攥着，不一会儿就下去了小半瓶。

他把几乎没动的粥推到一边，重新倒回床上。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滚烫的额头上，带来一丝可怜的慰藉。手机屏幕亮着，他无意识地划拉着，朋友圈里似乎还有昨晚ktv的零星视频片段，点开，里面鬼哭狼嚎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他立刻关掉。工作群里倒是一片安静，只有几条凌晨时分大家报平安的简短消息：“到家了”、“睡了”、“安全”。

吴迪也发了一条：“安全。” 两个字，用尽了他此刻仅存的力气。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喧嚣的城市声响隐约传来。吴迪闭着眼，感受着冰水瓶带来的微弱凉意和身体内部翻江倒海的余波。宿醉的痛苦像一层厚厚的茧，将他紧紧包裹。然而，在这份狼狈不堪的痛苦之下，昨晚那震耳欲聋的歌声、骰盅的脆响、同事们毫无顾忌的笑脸……那些属于集体、属于烟火气的碎片，却也在记忆的混沌深处，闪烁着微弱的、带着温度的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只记得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冰水划过喉咙时，带着一丝铁锈味的、清醒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