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迟来的薪水(2/2)
王德发从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扫过吴迪有些局促的脸,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挥了挥,带起一缕青烟。“哦,工资啊,”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疲惫,“公司最近资金有点紧张,几个大项目的回款还没到位。放心,再等等,等钱一到账,马上就给你们发,一分不会少你的。”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了一句,“你看张伟他们,不都这样过来的?安心干你的活,该你的跑不了。”
“可是王总,我……”吴迪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他马上要交房租了,比如他卡里真的快见底了。但王德发已经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夹烟的手摆了摆,那是个不容置疑的“可以出去了”的手势。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吴迪看着老板那副“这点小事别来烦我”的表情,一股无力感混合着屈辱,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出了那间弥漫着烟味和敷衍的办公室。
玻璃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间的烟雾,也隔绝了他那点微弱的希望。工位上那台旧电脑屏幕暗着,映出他自己模糊而失神的脸。王德发那句轻飘飘的“再等等”,像一块巨大的、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像张伟那样被压上两三个月甚至更久?等到下个月的房租彻底把他逼到墙角?
下班回去的路上,清江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吴迪没坐公交,沿着工业区外围坑洼的路面慢慢走着。路边的厂房沉默地矗立着,巨大的排气扇发出沉闷的嗡鸣。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满了纠缠不清的麻线。辞职?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跳出来。辞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重新回到出租屋,面对空荡荡的钱包和招聘app上海量的、不知真假的信息,意味着重新经历一遍初来时的茫然和碰壁。不辞职?继续耗在这里,像一头被拴在磨盘边的驴,被那遥遥无期的“再等等”反复抽打、消耗?
他想起那个带独立卫生间的、有实体墙的小房间,那是他目前生活中唯一能抓住的、像点样子的安稳。房租……下个月的房租……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所有的犹豫。
就在吴迪被“再等等”压得快要窒息时,手机银行突然又“叮”地响了一声。他几乎是颤抖着划开屏幕——入账3500.00元!日期显示是上个月的工资。这个月的,依旧杳无踪迹。
这笔迟来的钱,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记冰冷的嘲讽。它证明了王德发并非“发不出”,只是“不想发”,或者“选择性地发”。压着一个月的工资,似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吴迪看着那串数字,心底最后那点侥幸和温存,彻底熄灭了。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第二天,吴迪没有像往常一样卡着点进办公室。他提前了十分钟,打印了一份简单的离职申请。纸是办公室公用的a4纸,带着点廉价复印纸特有的粗糙感。他工整地在“离职原因”一栏写上:“个人发展需要”。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吴迪。字迹很稳。
他拿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再次敲响了里间的玻璃门。
王德发看着递到面前的离职申请,眉头皱得更紧,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干得好好的,走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嫌工资低?我不是说了,资金紧张是暂时的!”
“王总,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吴迪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疏离,“是我个人的原因,想换个环境试试。”
王德发盯着他看了几秒,大概也明白强留无益,尤其是为了一个只值三千五的岗位。他拿起笔,在那张申请上潦草地划拉了几下,算是签了字。“行吧,人往高处走。工资,”他放下笔,语气恢复了那种敷衍的平淡,“你放心,该结清的,等公司周转过来,一分不少给你打过去。”
又是“周转过来”!又是“等”!吴迪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谢谢王总。那……剩下的工资……”
“知道了知道了!”王德发挥挥手打断他,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财务那边会处理的,少不了你的!去收拾东西吧。”
吴迪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工位,属于他的东西少得可怜。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支笔和一个计算器——都是公司的。他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的塑料水杯,杯壁内侧积着一圈洗不掉的浅褐色茶垢。这是他第一天上班时带来的,也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他拿起水杯,杯身冰凉。环顾这间狭小、杂乱、弥漫着机油味和烟味的小办公室——积灰的旧电脑,堆满螺丝和旧图纸的桌子,墙上那面掉了漆的挂钟指针慢吞吞地走着……一切都和他第一天来时没什么两样,又仿佛隔了很远。张伟还没回来,办公室里只有日光灯管低沉的嗡鸣。
吴迪把水杯揣进外套口袋,杯底硬硬的轮廓硌着肋骨。他没有再看里间那扇磨砂玻璃门,也没有再等张伟回来道个别。他拉好外套拉链,像往常下班一样,走到门口,伸手关掉了办公室照明灯的总开关。
“啪嗒。”
一声轻响,光明退去,整个空间瞬间沉入一片熟悉的、带着灰尘气息的昏暗,只有里间门缝下透出王德发电脑屏幕的一点微光。吴迪拉开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带上。老旧的玻璃门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干脆利落。
门外,工业区浑浊的空气涌来。他站在厂房门口,眯眼看了看灰白天空下远处林立的烟囱轮廓,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口袋里那个硬硬的水杯轮廓硌着他,像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锚点,提醒着他曾在这片喧嚣与尘埃中短暂地停泊过。他迈开步子,汇入街上稀疏的人流,身影很快被工业区巨大的阴影吞没。身后,“诚信机电”那块小小的牌子,在厂房灰暗的墙壁上,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