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锚点之外的风浪(2/2)

“哎,你们说,万一真换个领导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会不会把咱们现在这套都推了重来?加班会不会更狠?”这才是最贴近普通员工切身利益的忧虑。

“就是啊,峰哥虽然要求严,但起码讲道理,分配任务也清楚,换了人……谁知道什么样?”

吴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里,像风暴中心一块沉默的礁石。他重新戴上了耳机,但并没有播放任何音乐。同事们的低语,隔着降噪耳机的微弱屏障,依旧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耳朵。那些关于“谁会竞聘”、“峰哥如何”、“新领导怎样”的揣测,像一群纷乱的飞虫,在他周围盘旋。

他盯着屏幕上那封邮件的标题,黑色的字体在白色的背景上异常刺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滑动,邮件内容又快速浏览了一遍。“公开竞聘”、“部门负责人”、“管理思路”、“述职答辩”……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筑起一个对他而言既遥远又充满压迫感的世界。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带着点凉意。是惊讶吗?有一点。毕竟他来启航快三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规模、涉及所有部门的领导岗位竞聘。但惊讶过后,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清晰的自我认知。

竞聘?当领导?

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被他自己干脆利落地掐灭了,像捻灭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搞工作,排查故障,完成峰哥交代的具体任务,哪怕繁琐些、耗时长些,他都能沉下心,像老黄牛一样一板一眼地做好。他熟悉设备的脾气,看得懂日志的脉络,解决问题的过程虽然未必精彩,但结果总归是扎实可靠的。这是他的舒适区,也是他安身立命、换取那份月供的根本。

但管理?那完全是另一套逻辑,另一个维度。它意味着不再仅仅是面对冰冷的机器和清晰的逻辑,而是要面对活生生、心思各异的人。要协调资源,要平衡利益,要揣摩上意,要鼓舞(或者说驱使)下属,要参加无穷无尽、在吴迪看来多半是消耗心力的会议。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彻底失去对个人时间的掌控权。邮件里不会写,但吴迪从峰哥身上看得分明——深夜被紧急电话叫醒处理突发状况是家常便饭,周末被拉去参加各种战略研讨会也毫不稀奇。手机必须24小时待命,神经得像绷紧的弓弦。

吴迪的胃部似乎微微抽紧了一下。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那套倾尽所有、背负数十年贷款才换来的、洒满阳光的新家,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一个可以彻底卸下防备、关掉手机、拥有完整个人时间的避风港。他需要那片安宁,如同需要氧气。升职?带来的可能是薪水表上数字的增长,但伴随而来的,必然是个人空间被挤压到极限的窒息感。他承受不起那种代价。

他宁愿像现在这样。工资条上的数字涨得慢一点,没关系。只要还能按时下班,只要回到家里还能有属于自己的、不被工作电话惊扰的夜晚和周末,只要银行卡里那点微薄的盈余还能勉强应付月供和基本生活,让他能在那个亮堂的客厅里,安静地喝杯水,看看书,或者仅仅是看着窗外发呆……这就足够了。

“吴迪,看邮件了吗?”张磊的声音隔着耳机传来,带着明显的探询。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半个身子倚在吴迪的隔断板上。

吴迪摘下一边耳机,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点了点头:“嗯,看了。”

“怎么样?有没有想法?”张磊挤眉弄眼,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闪烁着八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可是机会啊!万一……”

吴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平淡、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语气是毫无作伪的坦然:“我?算了吧磊哥。我就适合埋头干活,当领导?不是那块料,也操不起那份心。”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水,动作自然得像是在给自己的话加上一个平淡的注脚。

张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吴迪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连一丝犹豫或客套都没有。他盯着吴迪看了两秒,那眼神平静得就像深秋的潭水,不起半点波澜。张磊脸上的兴奋劲儿褪去了一些,咂咂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像是“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拍了拍吴迪的肩膀:“你小子……行吧!踏实!踏实点也好!”说完,转身又溜达到其他人那里,继续他的“情报交流”去了。

吴迪重新戴上耳机。办公室里的低语声依旧未停,像窗外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背景音。那些关于权力更迭、人事浮沉的猜测和议论,如同水面之外的浪潮,汹涌澎湃。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上是未完成的日志分析报告,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发出稳定而轻微的嗒嗒声。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桌角那个磨砂黑的保温杯。杯身倒映着办公室顶灯惨白的光,也模糊地映出窗外城市渐次点亮的、属于无数个“家”的灯火。那灯火遥远,却锚定着他内心的安宁。他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眼前的代码与数据。外面的风浪再大,只要这方寸之间的平静还在,只要那个亮着灯、能让他准时回去关掉手机的房子还在,就够了。

这锚点之外的世界,自有它的惊涛骇浪。而他,只想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用沉重代价换来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