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涟漪与暗涌（2/2）

他想起在“诚信机电”时，为了讨回那点可怜的工资和税钱，他孤注一掷地申诉，那种被逼到墙角、不得不撕破脸的屈辱感。本以为跳进了宏远这个“正规军”，一切都会好起来。工资按时发，五险一金有保障，人际关系也单纯，这曾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和满足。他安于这份稳定，甚至甘于做个按时上下班、完成份内事的“普通人”。

可赵磊的离开和那“八千五”的数字，像一把锋利的锥子，一下子刺破了他用“安稳”编织的舒适区。原来，安于现状，并不意味着被公平对待；原来，自己的“踏实”和“肯干”，在公司的天平上，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有分量。

原来，他并非真的甘愿一直垫底。他只是习惯了忍受，习惯了不去争抢，习惯了用“平凡”来麻痹自己对更高价值的渴望。赵磊的“出走”，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的、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和不平。

一颗名为“跳槽”的种子，带着尖锐的刺和不安分的生命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吴迪看似平静的心田里，深深扎下了根。

赵磊离职的那天，和往常任何一个工作日似乎没什么不同。阳光依旧透过办公室的大窗户，在浅灰色的隔断上投下规整的光斑。键盘敲击声、设备系统运行的嗡鸣、偶尔低声的讨论，一切如常。

赵磊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个用了很久的马克杯，几本卷了边的技术手册，抽屉里一些零散的螺丝刀和万用表笔头。他动作不快，带着一种即将告别的仪式感。峰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场面话：“小赵，出去好好干！有空回来看看。”老周也难得地冲他点了点头。张林和几个平时关系近的同事围过去，低声说着祝福和不舍。

吴迪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过去。他只是隔着隔断的挡板，看着赵磊忙碌的背影。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闷得慌。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保重”，比如“以后常联系”，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哽在喉咙里。

下班时间到了。吴迪和赵磊，还有孙鹏，像过去一年多的无数个傍晚一样，默契地关掉电脑，收拾好背包，一起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园区门口，车流和人流混杂在一起，喧嚣依旧。三人站在熟悉的路口，气氛却有些凝滞。

“走了啊。”赵磊先开口，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点如释重负，也带着点对未来的憧憬。他拍了拍孙鹏的肩膀，又看向吴迪。

吴迪迎上他的目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孙鹏则用力抱了赵磊一下：“磊子，混好了别忘了兄弟！”

没有多余的告别话语，没有煽情的承诺，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握手。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平常日子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分开。赵磊转身，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步伐比平时轻快了许多。吴迪和孙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汇入下班的人潮，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我们也走吧。”孙鹏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

“嗯。”吴迪应了一声，拉紧了自己背包的带子。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然后在一个岔路口，像往常一样，朝着各自出租屋的方向分开。

吴迪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郁。赵磊的背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句“八千五”更像魔音一样在耳边回响。宏远厂区巨大的轮廓在暮色中沉默矗立，曾让他感到踏实的“锚点”，此刻却隐隐透出一种无形的束缚感。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卡的余额变动提醒。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缓慢增长、却远低于“八千五”的数字，第一次觉得这串代表安稳的数字，显得有些刺眼。

脚下的路依旧通往那个熟悉的出租屋，但吴迪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开始，不一样了。那颗埋下的种子，正在名为“不甘”的土壤里，悄然汲取着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他平凡的生活航道下，第一次涌动着如此清晰而陌生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