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寸头少年和他的城池(1/2)

五年级住校的尾巴刚甩掉,吴迪就被推向了更广阔的镇初中。校门比小学气派不少,红砖墙围起几栋三四层高的教学楼,操场也大了许多。初一这年,吴迪的落脚点是姑奶奶家。

姑奶奶是爷爷最小的妹妹,家在镇子西头,几间瓦房带个小院。爷爷送吴迪过去那天,姑奶奶早早等在门口,一见他们,脸上就堆满了笑:“哎哟,迪娃子来啦!快进屋快进屋!路上累坏了吧?”她亲热地拉着吴迪的手,又对爷爷说:“哥,你也真是,这么远走着来,咋不捎个信儿我去接接?”

“接啥接,腿脚还利索着呢。”爷爷把肩上扛着的、装被褥的化肥袋子卸下来,抹了把汗,“迪娃子就麻烦你照应了,这孩子老实,不惹事。”

“瞧你说的,自家侄孙子,有啥麻烦不麻烦的!”姑奶奶嗔怪道,转头朝屋里喊:“小军!小海!快出来,吴迪来了!”

门帘一掀,钻出两个半大小子。大点的叫小军,比吴迪高一届,小点的叫小海,和吴迪同岁,按辈分来说吴迪都得叫一声叔,但是因为年纪差不多,所以大家平时都是直接叫名字。两人好奇地打量着吴迪,小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吴迪!”

吴迪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小军,小海。”

姑奶奶家房子不算宽敞。吴迪被安排和小海睡一间屋,一张老式木架床。晚上躺下,床板吱呀作响,翻身都得小心。吴迪能闻到小海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自己带来的、属于土墙屋的尘土气息交织在一起。

饭桌上,姑奶奶总是把好菜往吴迪碗里夹。“迪娃子,吃这个肉,长身体!”“来,尝尝姑奶奶炖的萝卜,可烂糊了!”热情得让吴迪有点受宠若惊。

“妈,我也要!”小海看着吴迪碗里堆尖的肉片,嘟囔着。

“你碗里不是有嘛!吴迪是客!”姑奶奶瞪了小海一眼。

“啥客不客的,都是一家人吃饭。”姑爷爷是个话不多的老实人,闷头扒饭。

小军没说话,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眼神在吴迪碗里瞟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吴迪心里有点不自在,默默地把碗里的肉片夹了几块分给小军和小海:“我吃不了这么多,大家一起吃。”

“哎,你看迪娃子多懂事!”姑奶奶眉开眼笑。小军愣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小海则毫不客气地夹起来塞进嘴里。饭桌上的气氛这才真正轻松了些。

第二天一早,吴迪被小海推醒:“吴迪,快起来,要迟到了!”他赶紧爬起来,学着他们的样子,用院子里压水井的冷水胡乱抹了把脸。早饭是稀饭馒头咸菜,吴迪吃得飞快。

“吴迪,第一天去,别走错班啊!”姑奶奶追到门口叮嘱。

“嗯,知道啦姑奶奶!”

初中的课程比小学难了不少,老师讲课也快。课间,同桌张强自来熟地凑过来:“嘿,新来的?我叫张强,你叫啥?”

“吴迪。”

“吴迪?好名字!哎,昨晚数学作业最后那道题你会不?王老头布置的,贼难!”张强愁眉苦脸。

吴迪拿出作业本,翻到那一页:“你看这里,辅助线这样做……”

“哇靠!牛啊兄弟!”张强眼睛一亮,一把抢过本子,“借我‘参考参考’!放心,我懂规矩,不全抄!”

吴迪无奈地笑笑,目光扫过教室,看到几个男生顶着五颜六色、像鸡冠子一样支棱着的头发,正围在一起喷发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化学香味。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奶奶理的、贴着头皮的硬寸头,感觉格格不入,又莫名踏实。

很快,数学老师王老师就注意到了这个寸头、安静、解题步骤异常清晰的新生。一次课堂提问,吴迪在黑板上流畅地解出一道难题后,王老师推了推眼镜:“嗯,思路清晰,步骤严谨。你叫吴迪?以后你就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了。”

“哇哦!”张强在下面怪叫一声,引来一片目光。吴迪脸一热,点了点头。这差事意味着每天要收几十本作业,抱去办公室,有时还要帮老师批改简单的题目。任务多了,但也让他更快地融入了班级。

“吴迪,数学作业!”课间,吴迪抱着厚厚一摞本子走到前排一个扎着马尾、文静的女生桌前。她叫李娟,成绩很好。

“马上马上!就差最后一点了!”李娟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

“吴课代表,别催嘛,人家李娟可是要考满分的!”后排一个叫刘涛的男生捏着嗓子学女生说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李娟的脸“唰”地红了,回头狠狠剜了刘涛一眼:“刘涛你烦不烦!”

吴迪抱着本子,尴尬地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李娟飞快地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把本子塞给吴迪,小声说了句“谢谢”,脸还是红的。吴迪抱着本子赶紧离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异样。

非典的恐慌像阴云一样笼罩下来时,镇上虽无病例,但气氛已然紧张。教室里每天弥漫着刺鼻的白醋味,角落支着小煤炉,锅里咕嘟咕嘟煮着醋,窗户必须大开着通风,五月的天也冻得人直哆嗦。

“咳咳……这味儿,熏得我脑仁疼!”张强捂着鼻子抱怨。

“忍忍吧,总比真得病强。”吴迪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王老师讲的几何题上,但冰冷的空气让他手指有些僵硬。每天放学回姑奶奶家,第一件事就是用肥皂拼命搓手,姑奶奶也会念叨:“放学直接回家,别在外面瞎晃荡,人多的地方不要去!”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在姑奶奶家,吴迪总是小心翼翼。吃完饭抢着洗碗,自己的衣服抢着洗。晚上写作业,就在饭桌上,尽量不占用太久。小海有时会跑过来看他做题,问东问西。

“吴迪,这题你会不?”小海指着自己的一道题。

吴迪放下笔,耐心地给他讲解。姑奶奶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看到这一幕,脸上笑开了花:“还是迪娃子有耐心,不像小海,笨头笨脑的!”小海不服气地撇嘴。

然而,寄人篱下的感觉始终存在。一次,吴迪晾在院里的袜子不小心被风吹掉了一只,他找了好久没找到。晚上回屋,听见小军在小声抱怨:“……烦死了,多个人占地方,袜子还到处飞。”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吴迪耳朵里。他默默爬上床,背对着小军躺下,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开始格外想念爷爷奶奶,想念那间会漏雨但完全属于他的土墙屋。

初二开学,生活终于迎来了暖阳——奶奶来了!

爷爷和奶奶一起,在学校后面一条窄巷里,租了一间低矮的平房。房子很旧,泥土地面坑洼不平,窗户很小,光线昏暗。只有里外两间,外间既是厨房也是客厅,里间勉强塞下一张大床和一个旧衣柜。但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煤炉暖意和饭菜的香气,瞬间让吴迪的心安定了下来。

“迪娃子,快进来!看看奶奶给你收拾的!”奶奶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却又无比满足的笑容。

爷爷把吴迪的行李放下,环顾了一下这逼仄的空间,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地方是小了点……”

“小点怕啥!够我们祖孙俩住了!离学校近,迪娃子少跑路!”奶奶打断爷爷,语气坚决,“快,洗手吃饭!奶奶给你炖了骨头汤!”

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一盘炒青菜,一碟咸菜,中间是一小盆飘着油花和葱花的骨头汤,里面沉着几块实实在在的肉骨头。这比姑奶奶家饭桌上的肉片更让吴迪觉得踏实、温暖。他端起碗,大口扒着饭,热汤下肚,驱散了所有在姑奶奶家的拘谨和委屈。

“慢点吃,别噎着。”奶奶慈爱地看着他,又给爷爷盛了一碗汤,“老头子,你也喝点,赶路累了。”

“嗯。”爷爷闷声应着,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走读的日子简直是天堂!再也不用闻宿舍的脚臭味,不用吃可能馊掉的早饭,不用排队打水打架。中午放学铃一响,学生们像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学校管得很严,从初三年级开始,一个班一个班排着队,由班主任领着出校门,防止住校生混出去。吴迪排在自己班的队伍里,脚步轻快。穿过两条街,拐进小巷,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饭菜的香气总是准时飘来。

“回来啦?快洗手!今天炒了土豆丝,还有你爱吃的煎豆腐!”奶奶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

“嗯!”吴迪放下书包,用脸盆里的清水洗了手。饭桌上,热乎乎的饭菜冒着气。吃完饭,奶奶总会催促:“快,去床上眯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吴迪躺在属于自己的半边床上,听着外间奶奶收拾碗筷的轻微声响,很快就沉沉睡去,踏实无比。

学业上,吴迪稳稳地占据着班级前三的位置。数学是他的绝对强项,逻辑清晰,解题步骤在王老师眼里堪称范本。作为课代表,收发作业是日常,有时王老师忙不过来,会把批改选择题、填空题的任务交给他。

“吴迪,你来看看,这题答案是不是选c?我算了几遍都觉得是b。”课间,李娟拿着练习册过来,指着一道函数题,马尾辫随着她倾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吴迪接过本子,仔细看了看她的步骤:“这里,定义域你忽略了,x不能小于零。”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清晰地演算起来。李娟凑近了看,发梢不经意间扫过吴迪握笔的手腕,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吴迪身体微微一僵,讲解的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和清晰。张强在旁边看着,嘴角勾起促狭的笑,刚想说什么,被吴迪一个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

但青春的躁动,并非书本能完全安抚。台球室,在老师和家长口中,是和“坏学生”、“不务正业”划等号的地方。一个周六下午,做完作业,吴迪被张强和另外两个同学死拉硬拽地拖进了镇上一家光线昏暗的台球室。

“来来来,吴大学霸,试试手!”张强把一根沉甸甸的球杆塞到吴迪手里,指着绿色的绒布球台,“看哥给你露一手!”

张强俯身,姿势有模有样,一杆下去,彩球应声落袋,引来几声喝彩。

轮到吴迪了。他学着张强的样子俯身,感觉姿势别扭极了,瞄准了半天,一杆捅出去,白球歪歪扭扭地撞在台边,连目标球的边都没蹭到。

“噗——哈哈哈!”张强拍着大腿狂笑,“吴迪,你这姿势,跟锄地刨坑似的!腰得塌下去,肩膀放平!”他上来纠正吴迪的姿势,手搭在他肩膀上。吴迪别扭地调整着,又试了几杆,依旧惨不忍睹。那脱离书本和课堂规则的陌生感,球杆撞击的清脆声响,以及周围那些打扮新潮、叼着烟(虽然老板禁止)的年轻人投来的目光,混合成一种新奇又略带刺激的体验。但这种“越轨”的快感,很快被内心的不安取代。他知道这地方名声不好,耽误时间,更怕被奶奶知道。后来张强再叫他,他都找借口推脱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