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一线天·蛰伏谋(1/2)
风雪如怒,夜色如墨。
洛阳城南,一片早已废弃、被荒草和积雪覆盖的贫民窟深处。断壁残垣在风雪中如同沉默的巨兽骸骨,散发着腐朽和破败的气息。几道踉跄的身影,背负着生死不明的同伴,艰难地穿梭在倒塌的墙垣和半埋的屋梁之间,紧跟着前方那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青衣背影。
每一步都踏在没膝的积雪里,冰冷刺骨。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上官燕舞拄着雪魄剑,每一步落下,内腑都如同被重锤擂击,嘴角不断有血沫溢出,但她眼神坚定,紧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松懈。欧阳晓晓背着昏迷的杜莺歌,银狐裘早已破烂不堪,露出染血的劲装,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却咬紧牙关,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梁卉则几乎是用整个瘦弱的身体支撑着黄天越沉重的躯体,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双腿如同灌铅,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汗水混杂着雪水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黄天越冰冷的颈窝里。
前方引路的青衣人,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那些深陷的雪坑和倒塌的障碍,在迷宫般的废墟中穿行。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引路的青衣人停在一堵看似寻常、布满苔藓和冰凌的巨大断墙前。断墙由巨大的条石垒砌,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格外厚重沧桑。他伸出那根毫不起眼的黝黑铁尺,在墙上几块特定的、被冰雪半掩的石块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和力道,或点、或敲、或划。
咔哒…咔哒…嘎吱…
几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在厚厚的石墙内部响起,声音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掩盖。
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面巨大的断墙底部,一块约莫一人高的条石,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陈木和某种奇异草药气息的、带着微微暖意的风,从洞口内涌出,吹散了众人身上的些许寒意。
“进去。” 青衣人的声音平淡无波,侧身让开洞口。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警惕交织,但此刻别无选择。上官燕舞率先矮身钻入洞口,欧阳晓晓背着杜莺歌紧随其后,梁卉则扶着黄天越,艰难地挪了进去。青衣人最后一个进入,他回身,在那块滑开的条石内侧某个位置轻轻一按。
嘎吱…咔哒…
条石再次无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将肆虐的风雪和刺骨的寒意彻底隔绝在外。
洞内并非想象中的狭窄甬道。穿过入口不过数步,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地下空间,显然是依托天然洞穴加以人工开凿修葺而成。洞顶高约两丈,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光线虽不强烈,却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空气干燥而温暖,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和一种类似檀木的沉静气息。洞壁平整,甚至开凿出一些简单的壁龛,放置着一些生活用具和陶罐。洞内一角,有石桌石凳,另一角则铺着厚厚的干草,上面还叠放着几张干净的兽皮褥子。最深处,甚至有一个小小的、用青石围砌的泉眼,清澈的泉水汩汩涌出,流入下方的小石潭中。
这简直是一个隐藏在废墟之下的世外桃源!与外面风雪肆虐、危机四伏的洛阳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把伤者放下。” 青衣人指向那铺着干草兽皮的角落,声音依旧平淡。
梁卉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将黄天越放在干草铺上。黄天越依旧昏迷,脸上笼罩的黑气虽然被“九死还魂针”强行压制,不再扩散,却依旧浓郁,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梁卉立刻跪坐在他身边,再次搭脉,眉头紧锁,迅速取出银针,开始新一轮的稳固施救。
欧阳晓晓也将背上的杜莺歌轻轻放在黄天越旁边。杜莺歌的情况同样糟糕。她脸色灰败,嘴角残留着黑血,双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微微塌陷,显然肋骨断折,内腑受创极重,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欧阳晓晓看着杜莺歌毫无血色的脸,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和心痛。
上官燕舞强撑着身体,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雪魄剑横在膝前。她看着青衣人,声音沙哑而疲惫:“阁下究竟是谁?为何救我们?”
青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角落的石桌旁,拿起一个陶罐,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褐色的药丸,分别递给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内伤药,先服下。” 语气不容置疑。
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对视一眼,没有犹豫,接过药丸吞下。药丸入口苦涩,随即化作一股温和的热流散入四肢百骸,虽然无法立刻治愈内伤,却有效地缓解了翻腾的气血和钻心的疼痛,让她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青衣人这才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黄天越身上,停留片刻,缓缓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可以叫我‘尺先生’。救你们,是因为你们暂时还不能死。至少,他不能死。” 他指了指昏迷的黄天越。
“尺先生?” 欧阳晓晓低声重复,清冷的眸子审视着对方,“你认识我们?或者说,你认识黄天越?”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尺先生语气依旧平淡,他走到那小小的泉眼旁,舀起一瓢清澈的泉水,递给正满头大汗施针的梁卉。“给他擦洗伤口,这泉水有些微清毒之效,聊胜于无。”
梁卉连忙接过水瓢,感激地看了尺先生一眼,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泉水,擦拭黄天越肩头和脚踝处那些狰狞可怖、依旧渗着黑血的伤口。泉水触及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丝丝白气,似乎真的有些效果。
尺先生的目光再次转向欧阳晓晓,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疑虑:“不必猜疑我的目的。我与赵明德、裘百戾,并非一路。黄天越手中的东西,关系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若此时死了,洛阳这潭水只会更浑,某些人正好浑水摸鱼,彻底湮灭证据。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他的话语点到即止,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量。
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心中同时一凛。此人不仅知道他们的处境,更知道黄天越掌握的关键账册!甚至对赵明德、裘百戾背后的势力也有所了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是敌是友?
“那莺歌呢?梁姑娘!莺歌怎么样?” 欧阳晓晓无暇细想尺先生的身份,她的心全系在杜莺歌身上。
梁卉刚为黄天越处理完伤口,闻言立刻挪到杜莺歌身边,仔细检查。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杜姑娘伤势极重!双臂尺桡骨粉碎性骨折,左胸第三、第四肋骨断裂,断骨可能刺伤了肺腑,内出血严重!更麻烦的是…” 梁卉的手指搭在杜莺歌的手腕上,眉头紧锁,“她体内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极其阴寒霸道的爪劲余力,在不断侵蚀她的生机!这股力量…很像是裘百戾的‘腐心蚀骨爪’劲!虽然不如直接中爪那般霸道,但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那还有救吗?” 欧阳晓晓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梁卉没有立刻回答,她迅速取出金针,手法如电,在杜莺歌胸前几处大穴刺下,暂时护住心脉,减缓内出血。又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两颗碧绿色的药丸,撬开杜莺歌的牙关,小心地喂了进去。
“我用‘护心丹’和‘续命针’暂时吊住她一口气,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梁卉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声音急促,“必须尽快为她接骨正位,处理内腑伤势,更要设法驱除她体内那股阴寒爪劲!否则…否则她撑不过十二个时辰!”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昏迷的黄天越,“而且…黄大哥体内的混合奇毒只是被强行压制,并未根除。他同样急需‘碧磷草’和‘七叶雪莲’为主药配制的解药!这两种药材都极其罕见,尤其是‘七叶雪莲’,只生长于极寒雪域…”
碧磷草!七叶雪莲!
这两个名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在平时,寻找这两种药材已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是在这满城追捕、强敌环伺的绝境之中!
洞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泉眼汩汩的水声,和伤者微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尺先生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走到石壁旁一个不起眼的壁龛前,伸手在里面摸索片刻,取出了两个不大的油纸包。
他走回来,将油纸包放在石桌上,缓缓打开。
一包里面是几株形态奇特的草药。叶片狭长,边缘呈锯齿状,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碧绿色,仿佛内部有磷火在流动,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息——正是碧磷草!
另一包里面,则是一朵被精心保存、通体晶莹如冰雕的莲花。莲花有七片花瓣,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可见,中心的花蕊则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散发着至纯至寒的清新香气——赫然是七叶雪莲!
“这…” 梁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种万金难求的救命奇药,竟然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同样震惊不已,看向尺先生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此人不仅拥有这隐秘的据点,竟还随手拿出了他们急需的救命药材?这绝非巧合!
“不必惊讶。” 尺先生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拿出了两把寻常草药,“此地本就是一处备用的‘安全屋’,存放一些应急之物,理所应当。药材年份药性尚可,足够你们使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此地名为‘一线天’。位置隐秘,入口机括只有我知晓,暂时还算安全。你们可以在此养伤,处理伤势。但记住,安全只是暂时的。裘百戾虽受创不轻,施展‘血影遁’损耗巨大,但他睚眦必报,绝不会就此罢休。赵明德那边,损失了‘锁龙钉’死士,又被黄天越拿到了令牌铁证,必然狗急跳墙,发动所有力量搜城掘地。最多三日,此地也不安全。”
尺先生的话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熄了众人看到药材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火。三日!只有三日的喘息之机!
“三日…足够了!” 梁卉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碧磷草和七叶雪莲,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只要有这些药材,我有把握在三日之内,配出压制黄大哥体内奇毒的解药!至少…至少能让他恢复行动能力!杜姑娘的伤势虽重,但接骨正位、驱除爪劲余力,三日也足以稳住根基!”
她的语气充满了药王谷传人的自信和决绝。这是她唯一能为同伴们做的,也是她存在的价值!
“好!” 上官燕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腑的疼痛,挣扎着站起身,“梁姑娘,莺歌和天越就拜托你了!这三日,我们为你护法,绝不让任何人打扰!”
欧阳晓晓也重重点头,清冷的眸子看向梁晓卉:“梁姑娘,莺歌…就交给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梁卉用力点头,不再多言,立刻捧着药材,走到角落一处相对干燥、光线较好的地方,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各种研磨工具和器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配药之中。她的动作快而精准,神情专注到了极致,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尺先生看着忙碌的梁卉,又看了看强打精神、守在洞口附近调息戒备的上官燕舞和欧阳晓晓,微微颔首。他没有再说什么,走到洞窟最深处,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那根黝黑的铁尺,就横放在他的膝上。
洞窟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药材研磨的沙沙声,泉水流动的汩汩声,以及伤者微弱的呼吸声。
时间在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中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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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府衙,后堂密室。
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和压抑。
赵明德背着手,焦躁地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来回踱步。他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显得儒雅温和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白日里精心修饰的三绺长须,此刻也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心腹幕僚孙先生,垂手恭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额头上全是冷汗。
“废物!一群废物!” 赵明德猛地停住脚步,抓起桌案上一个精美的青花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八名‘锁龙钉’!还有重金求来的‘千机引’!布下天罗地网!竟然…竟然让黄天越那厮活着逃了出去!还让他拿到了令牌?!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赵明德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利,眼中燃烧着暴戾的火焰。
孙幕僚吓得浑身一哆嗦,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实在是…实在是那黄天越太过奸诈凶悍!他…他竟然识破了‘千机引’,还…还正面击杀了八名锁龙钉!最后那机关毒针虽然伤了他,却…却未能取其性命…卑职…卑职…”
“废物!借口!” 赵明德猛地转身,一脚踹在孙幕僚的肚子上!
“呃啊!” 孙幕僚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痛苦地抽搐。
“令牌!那可是直指本官的铁证!” 赵明德如同暴怒的狮子,指着地上的孙幕僚咆哮,“一旦落入不该落入的人手里,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还有裘老供奉那边呢?他亲自出手,难道也失手了?!”
就在这时,密室的阴影角落里,空气一阵诡异的扭曲。一个身影如同从墙壁中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正是裘百戾!
他身上的灰布棉袍已换成了干净的黑色劲装,但脸色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嘴唇隐隐发紫。他佝偻的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僵硬,尤其是右臂,垂在身侧,微微颤抖,指尖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暗红的血迹渗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口,即使隔着衣物,也能看出包扎的痕迹,一股淡淡的腥臭和药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他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死意虽然依旧存在,却明显虚弱了不少,如同受伤蛰伏的毒蛇。
赵明德看到裘百戾这副模样,瞳孔猛地一缩,满腔的怒火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取代,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裘…裘老供奉?您…您受伤了?”
裘百戾那双冰冷的、如同黑色燧石般的眼睛扫过赵明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他没有回答赵明德的问题,嘶哑干涩的声音直接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
“目标未死。重伤遁走。有高人…插手。”
“高人?” 赵明德心头剧震。连“影爪”裘百戾都称之为“高人”,还因此受了伤?!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他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供奉,可知是何方神圣?”
裘百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罕见地闪过一丝凝重和…忌惮?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尺…量天地。”
尺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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