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仇恨心魔(1/2)

对于樱云而言,坠入幻境的过程并非突然的撕裂,而是一种缓慢的令人窒息的沉沦。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将她轻柔地按入一片由记忆碎片和负面情绪构成的粘稠沼泽。黑暗带着陈年血渍的铁锈味和灰烬的焦苦,一点点漫过她的意识,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只留下内心最深处不愿触碰的回响。

当她的感知重新聚焦,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像一个被禁锢的幽灵,意识被迫依附在另一个视角上,被动地感受着、观看着。

最初的感知是剧烈的颠簸,视野疯狂晃动,模糊的色块飞速掠过

那是是燃烧的黑色树干,以及跃动贪婪的火舌。

紧接着是声音的洪流。那不是战场上的金戈交鸣,而是混杂了狂热、愚昧、贪婪和破坏欲的、失控人群的集体嘶吼。在这片喧嚣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木料断裂的脆响、琉璃粉碎的迸裂声,以及一种沉闷的肉体被钝器击打的声音。

然后,气味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来。焦糊的木头、烧焦的有机物,还有那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甜腻而腥咸的血气。这味道瞬间击穿了她多年来筑起的心防,将她拖回那个绝望的夜晚。

最后,是遍布全身的痛楚。背后传来撕裂般的拖拽感,每一步奔跑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冰冷的液体正不断从那个部位流失。而更致命的,是胸前那冰冷的、带着毁灭性侵蚀力量的贯穿伤,它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不断汲取着体内的温暖与生机。

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近在咫尺,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撕扯着肺叶,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血沫的细微气泡声。

她被迫“看”清了周遭的地狱。

燃烧的黑森林是舞台,但心魔显然不满足于简单重现。它开始扭曲细节,放大那些施暴者脸上的表情。那些手持简陋武器的人类平民,他们的面孔不再仅仅是疯狂,而是被赋予了更丰富的、源自人性深处的阴暗——有因长期压抑而骤然释放的、扭曲的宣泄快感;有在群体中丧失独立思考、盲目追随的愚昧从众;有对血族古堡中传闻的珍宝赤裸裸的贪婪目光;甚至还有一种,将自身暴行合理化为“铲除邪恶”、“保卫家园”的、可悲的自我感动。他们不仅攻击血族,更在肆意破坏着一切与这个古老种族相关的文化符号——雕刻着古老纹章的石柱被推倒,记载着历史的卷轴被投入火堆,仿佛要将“不同”的存在本身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绫舞正紧紧抱着那个染血的襁褓,在火海中艰难穿梭。樱云的意识能感受到姐姐内心那复杂而汹涌的情感浪潮:不仅仅是肉身被重创的痛苦和逃亡的仓皇,更有一种被守护了无数岁月的族群和家园被轻易摧毁的、深入骨髓的悲恸与荒谬感。那些倒下的族人中,有许多是早已不问世事、只求安宁的长者,甚至是那些一直主张与人类和平共处、最终却最先倒在人类武器下的温和派……

就在这时,场景猛地扭曲、闪烁,如同老旧的电影胶片卡顿,周围的火海与惨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的、阴暗潮湿的人类城市小巷。

时间似乎跳转到了大屠杀之后,姐姐带着她东躲西藏的艰难岁月。幻境中的樱云,看起来大约七八岁人类孩子的模样,穿着明显不合身、布满补丁和污渍的旧衣服,正蹲在一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旁,小手在里面徒劳地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她的头发被刻意剪得很短,弄得脏乱不堪,试图掩盖那过于精致的五官和发梢内侧若隐若现的暗红。

突然,几个穿着虽然普通但还算整洁的人类男孩发现了她,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围拢过来。

“嘿!看那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她的眼睛好怪!一只红一只黑!是妖怪吗?”

“我奶奶说了,这种怪胎会带来厄运!离她远点!”

“滚出我们的地方!丑八怪!”

伴随着充满恶意的嘲弄,小块的石头和湿泥向她扔来。幻境中的小樱云只是默默地蜷缩起身子,用瘦弱的胳膊护住怀里刚刚找到的已经干硬发霉的半块面包,她没有哭喊,也没有反抗,只是将头埋得更低,那双异色瞳里是一片近乎死寂的麻木和逆来顺受。这样的场景,在那段看不到希望的流浪日子里,如同循环播放的默剧,重复了无数次。

场景再次切换,速度放缓,细节更加清晰。这一次,是在一个稍显热闹的人类城镇边缘,一家廉价小酒馆的后院。她看起来年纪稍长,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正挽起袖子,在冰冷刺骨的水池里清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她的手因为长时间浸泡而发白起皱,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这份工作虽然辛苦,报酬也少得可怜,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角落和相对稳定的食物来源,让她和姐姐能暂时喘口气。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一天,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壮硕男人摇摇晃晃地闯入后院,恰好看到正在擦拭汗水、暂时摘下帽子的樱云。男人浑浊的目光瞬间被她那异于常人的白皙皮肤和那双无法掩饰的异色瞳所吸引。

“妖……妖怪!酒馆里藏了个妖怪!”醉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立刻引来了酒馆里其他顾客和老板的注意。

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扩散。

“什么?妖怪?在哪里?”

“就是后院那个洗盘子的小丫头!她的眼睛是两种颜色!”

“天哪!我说怎么最近店里的生意差了不少,肯定是她带来的晦气!”

“老王家的鸡前几天莫名其妙死了,说不定就是她偷偷吸了血!”

“不能留她!快把她赶走!不然我们都要倒霉!”

人群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厌恶、猎奇,以及一种莫名的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正义感。酒馆老板,一个平时看起来还算和善的中年男人,此刻在众人的压力和可能的生意损失面前,脸上充满了惶恐和不耐烦。他甚至没有给樱云任何辩解的机会,便粗暴地抢过她手中还没洗完的盘子,将她推搡着赶出后院,连之前承诺的、微薄的工钱也以“冲撞客人,影响生意”为由,一文未付。

她抱着那个单薄的、装着几件破旧衣物的包袱,再次被驱逐到寒冷陌生的街道上。身后是酒馆紧闭的门板和隐约传来的、关于“妖怪被赶走”的议论声。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凉和被整个世界排斥的孤独。

幻境并未停止,场景继续流转,如同一个恶意的万花筒,将她记忆中所有因“不同”而遭受的不公与伤害,一一放大呈现:

她看到自己因为不小心割伤手指,伤口却在几个小时内不可思议地愈合如初,被偶然看到的邻居妇人当成“巫术”,引来一阵恐慌和驱逐。

她看到自己试图帮助一个在街角摔倒、擦破膝盖的小男孩,刚伸出手,就被匆忙赶来的孩子母亲一把推开,那女人用看瘟疫般的眼神瞪着她,厉声呵斥:“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儿子!离我们远点!”

她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找到临时的栖身之所,和一个同龄的人类女孩成为了看似的朋友,分享着简单的快乐。然而,当那女孩无意中窥见她沐浴时身上残留的当年被银枪贯穿留下的淡淡疤痕,以及她异于常人的体温后,恐惧战胜了友谊。第二天,整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了村里来了个“不死的怪物”,她们再次被迫在夜色中仓皇逃离,身后是村民举着火把的搜寻和叫骂声。

每一次被排斥,每一次被误解,每一次因为与生俱来的特质而遭受的无端恶意,此刻都被心魔从记忆的尘埃深处挖掘出来,剔除掉任何可能的温暖或偶然的善意,只留下最尖锐、最冰冷的部分,反复地、细致地在她眼前重演。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淬毒的冰锥,一次次精准地刺向她内心深处那个渴望被接纳、渴望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的脆弱愿望。

周围的景象最终如同褪色的油画般剥落、消散,最终定格在了一片虚无的、只有脚下如同凝固血池般暗红色地面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陈旧的怨恨气息。

一个身影,缓缓从对面的黑暗中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与樱云长得一模一样的“存在”。同样的黑色短发,发梢内侧泛着不祥的暗红,同样的异色瞳——左眼猩红,右眼漆黑。甚至连身上那套稍显宽大的黑色作战服都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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