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往事？梼桑（2/2）

记忆在这里发生了剧烈的断裂、扭曲和跳跃，仿佛记录了某种超越凡人理解范畴的、对现实维度的强行突破过程。破碎而模糊的画面如同高速剪辑的影片碎片般闪过：攀登仿佛永无止境的、盘旋向上的阶梯，阶梯的材质非石非木，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光泽；穿越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能量屏障，身体承受着被撕裂又重组的巨大痛苦；目睹常理无法解释的奇观——悬浮在空中的岛屿、流淌着液态光线的河流、以及由纯粹几何图形构成的、沉默运转的庞大结构……最终，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他仿佛冲破了某种“膜”，闯入了一片无垠的、既非黑暗也非光明的、无法用任何颜色来形容的“虚无”之境。而就在这片虚无中，他“看”到了……那令人心智崩溃的、关于世界本质的终极真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困惑，所有看似矛盾的见闻，在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串联起来，编织成了一张令人绝望的、清晰的图景。一个冰冷刺骨的结论，如同冰锥，刺穿了他的灵魂。

此世之理，至此，已明。

这个世界，他所熟悉、所热爱、所憎恶、所困惑的这一切——九牧的山河、城邦的技艺、游医的慈悲、骑士的坚守、乃至狐族少女的超然——它们并非独立自存的、坚实的“真实”。

它们，不过是某个更加底层、更加宏大、但在无法想象的遥远过去就已经彻底“崩溃”了的真实母体世界的一道残破的“倒影”。是由某种基础性的、可以被称之为“元素”的法则，依托于母体世界的残骸，勉强维系、构筑起来的一个脆弱的、虚幻的“避难所”或者说“临终关怀院”。

而那真实的、作为源头的母体世界，早已在某个无法追溯的时间点，彻底崩解、消亡于名为“混沌”的、代表终极混乱、解体与虚无的浩劫之中。

在他的“灵视”之中，浮现出一幅足以让任何神只都为之战栗的景象：一条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庞大与邪恶的、形态在黑色巨龙与吞噬星辰的巨蛇之间不断变换的恐怖存在，正盘旋在无尽的、翻涌着混乱色彩的混沌洪流里，用它那布满逆鳞的躯干，死死缠绕着一棵同样巨大无比、却已然残破不堪、枝叶凋零、光华黯淡的“世界之树”。巨树粗壮的根系已然断裂大半，象征着秩序与生命的脉络正在被那混沌的力量无情地侵蚀、撕扯、吞噬。无边的混沌，如同宇宙尺度的涨潮，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淹没着这棵残破的世界树最后的疆域，也终将彻底席卷、吞噬这个依附于世界树残骸而存在的、脆弱的“虚假乐园”。

明悟带来的，不是释然，不是解脱，而是最深最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以及，在这绝对绝望的冰原之上，燃起的一簇扭曲、疯狂、却又带着某种悲壮意味的决绝之火。

既然真实的母体已然崩溃，既然这虚假的避难所终将破灭。

既然混沌是万物最终的、唯一的归宿。

那么……

记忆的焦点，骤然收缩，集中到了他的手中。不知何时，一块散发着柔和而温暖、内部仿佛有青色光晕在缓缓流淌的晶石，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或者说，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它的本质与重量。

……原来如此……这名为梼桑的青色晶石，并非凡俗意义上的奇珍异宝。它是那棵濒死的世界树，在自身最后崩溃的刹那，凝聚了全部残存的本源、秩序的希望与生命最后的执念，所遗落下来的唯一一颗“种子”。是那个已然逝去的真实世界，留下的最后遗孤，是茫茫混沌之海中，一盏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文明火种。

一个计划，一个彻底背离常理、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在他那被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又被绝望重新熔铸的心灵中，迅速成型，变得清晰、坚定。

与其让这个虚假的乐园，在混沌最终降临时，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毫无意义地彻底湮灭……

与其让这最后的、真实的火种，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无声无息地彻底熄灭……

……就让我，这个洞悉了全部真相的旅人，这个被绝望赋予了“清醒”的智者，以我的血肉为壤，以我的灵魂为泉，以我所拥有的一切作为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祭品与养分，为这个注定终结的虚假世界，提前播下“怀疑”的疫苗！让生灵们在末日降临前，就开始质疑他们所处的现实，让他们在精神上提前适应、甚至……理解那终将吞噬一切的“真实”——混沌！

……就让我，为这个无法改变的、注定到来的末世，提前筛选、培育出……能够认知混沌、适应混沌，甚至……尝试与混沌共存的，“天选之民”！

这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拯救，而是一种扭曲的“传承”。一种在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寻求某种扭曲形态“共存”的、最后的、疯狂的实验。他并非被混沌蛊惑，而是以绝对的“理性”和“清醒”，主动拥抱了这注定的终局，并试图在其中，为那微弱的火种，寻找到一线极其渺茫的、扭曲的生机。

记忆的画面再次变得朦胧，充满了象征与隐喻。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稚嫩的、周身笼罩在不安与迷茫微光中的身影，那身影如同刚刚破壳、对自身与周遭一切都感到困惑的雏龙。

一只舔舐着伤口的孤独的雏龙

他向雏龙伸出了手……

……稚嫩的雏龙啊……

……不必为你此刻的迷茫与不安而自我怀疑，那正是你灵魂深处、对真实渴望的证明，是你区别于这虚假乐园中沉沦众生的宝贵灵性。

……我为你，也为这个行将就木的世界，留下了一份最后的“礼物”。一份名为“源流教派”的基业与思想火种。那是我昔日游历诸国时，在不同心灵中悄然播下的、质疑现实的种子，它们如今已汇聚成一股在地下悄然流淌的潜流。他们或许尚未完全理解那最终的真相，但他们已然开始探寻常理之外的“万物源流”，质疑表面的和谐……

……当世界最终迎来那无可避免的、剧烈的破碎与碰撞，当旧有的、建立在虚假基础上的秩序彻底土崩瓦解，化为废墟……

……在那混沌与秩序最后的余烬之上……

……汝，终将加冕为王。

汹涌的记忆洪流，如同退潮般，骤然停止。

彩色漩涡的光芒急剧收缩、黯淡，最终如同风中残烛，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密室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刚才那撼动心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集体幻觉。

零号依旧静立在原地，但她那完美无瑕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那记忆的重量超出了物理躯壳的承载极限。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滞涩，用那纤细白皙如同艺术品的指尖，轻轻地、用力地抵住了自己光洁的额头，仿佛想要按住那在意识海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那湛蓝色的眼眸深处，原本如同星云般稳定旋转的数据流光，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碰撞、重组，处理着那超越时空界限的庞大信息。但在这纯粹理性的计算光辉之下，更深处涌动着的，是一种属于“人类”的、复杂的、汹涌的情感——有对那旅人极致求索精神的震撼，有对那世界残酷真相的悲悯，有对那疯狂计划的惊悚，更有一种穿透了时间迷雾、窥见部分根源的、沉重的了悟。

密室内，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她模拟呼吸时，那极其细微、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的吐息声。

良久，良久。

一声仿佛承载了万千位面兴衰、糅合了无尽感慨的叹息，从她完美的唇间幽幽逸出，那声音很轻，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啊……”

“世界的倒影……混沌的归宿……以绝对的理性，走向疯狂……以自身的沉沦，播撒扭曲的‘希望’……”

她放下抵住额头的手，抬起头，目光仿佛拥有了实质，穿透了层层冰冷的合金壁垒，越过了广阔的空间，投向了遥远北境那片沉默的荒原，投向了正在那里奋战、迷茫却坚韧的欧阳瀚龙，最终，投向了那片被迷雾笼罩、似乎早已注定，却又因为这段记忆的注入而显得更加波谲云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