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为了活下去（2/2）
“值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嘲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你问我值不值得？呵呵……”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雨幕，看到了实验室冰冷的灯光和无数双怨毒的眼睛。
“我是一个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实验体！”
叶未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撕裂般的痛苦。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建立在无数人尸骸之上的罪恶！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里，都浸满了那些无辜者的生命！”
他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那颗被诅咒的心脏掏出来。
“奥拓蔑洛夫那个恶魔……他给我注射的那些所谓的特效药……”叶未暝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痛苦，声音因极度的憎恶而颤抖，“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从活生生的、被他们称为‘原材料’的人身上，强行抽取、提纯的dna精华！每一次注射，我都能……我都能‘看’到他们！看到那些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孩子！他们在我的脑海里尖叫！在质问我！为什么他们要被像牲口一样宰杀，为什么他们的生命要被碾碎，只为提取那一点点维系我这具怪物躯壳运转的‘养料’！为什么我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们就得死？！”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是罪人！凤凰！我是背负着滔天血债的罪人！”叶未暝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吼道，“我无法让他们复活！我无法偿还他们的生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具被诅咒的身体，用这柄同样在吞噬我生命的武器……”他颤抖着，再次举起手中的彼岸黎明，指向周围这片尸骸遍地的修罗场，“去杀戮！去清除！让这些同样在制造痛苦、掠夺生命、散播污秽的渣滓消失！让他们的血，来稍稍洗刷一点我灵魂上的罪孽！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悲鸣。
“这就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是我唯一的救赎之路！”
叶未暝喘息着，身体摇摇欲坠，全靠彼岸黎明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看向凤凰，眼中充满了血色的疯狂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偏执，“你知道吗？这把彼岸黎明，是在我逃离实验室后，在某个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突然出现在我手中的！它选择了我，就像某种跨越时空的传承！”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
“我看到了……一个叫准的战地记者……他为了赎罪，为了守护无辜者，化身为战场上的惩戒者，直到生命燃尽，凝固成挥匕的雕塑……”
叶未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我还看到了一个叫怜的病人……身患绝症，自知时日无多，却拖着残躯，用生命最后的光和热，守护着一方小小的和平与安宁……”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哀和向往。
“我们……都一样……”
叶未暝喃喃道，握紧了手中的彼岸黎明，银白的匕首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发出低沉的嗡鸣。
“背负着不同的十字架，行走在黑暗的边缘。我也有我的使命！在我的细胞完全崩解、化为飞灰之前，在我被那些冤魂彻底拖入地狱之前，我要尽可能多地扫除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公！哪怕……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哪怕……下一秒就彻底死去！”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雨伞下的凤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疯狂光芒：
“那也算死得其所！”
凤凰静静地听着叶未暝声嘶力竭、充满血泪的自述。兜帽的阴影下，她的表情依旧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雨水敲打着她的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直到叶未暝说完，巷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哗哗的雨声。
良久，凤凰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穿透雨幕，如同冰锥刺入叶未暝狂热的内心：
“也就是说，对你而言，你自己的性命……是如同草芥般，不值一提的，对吗？”
叶未暝身体一震，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回答。
凤凰向前缓缓踏出一步，高跟鞋踩在血水中，却仿佛踏在无形的台阶上，纤尘不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
“每个人都有战斗的理由。你为了赎罪，我为了任务。这无可厚非。”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叶未暝的反应。
“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和抱着死了也无所谓的心理去战斗，是完全不一样的。”
叶未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有人求死，是为了燃烧，让自己有限的生命，成为照亮他人黑暗前路的灯塔。他们的死，是燃料，是光。”
凤凰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敲打在叶未暝的心头。
“有人求生，是为了让自己短暂的生命，在绝境中绽放出至高无上的辉煌，如烟花般璀璨，哪怕转瞬即逝，也要留下刹那的永恒。他们的死，是终章，是绝响。”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伞和兜帽的阴影，落在叶未暝手中的彼岸黎明上。
“那么，叶未暝……”
凤凰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唐刀。
“你呢？你的战斗，你的杀戮，你所谓的‘扫除黑暗’，究竟是为了燃烧自己成为照亮别人的光？还是为了在毁灭中寻求那刹那的辉煌？亦或者……”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怜悯，“仅仅是为了求死？为了用更快的速度，结束这具被你视为‘罪孽容器’的身体的痛苦？为了逃避那些在你脑中日夜哀嚎的冤魂？”
“我……”叶未暝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彼岸黎明嗡嗡作响，仿佛也在质问。凤凰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看似悲壮、实则混沌的内心。赎罪？还是逃避？燃烧？还是自毁？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审视过自己那看似坚定、实则充满绝望的动机。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仿佛要将这满地的血腥和这沉重的问题一起冲刷干净。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叶未暝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却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混乱与冰冷。他低着头，铁灰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剧痛，还是内心激烈的挣扎。
凤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撑着伞，站在滂沱大雨中，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塑，等待着答案。或者说，她并不期待答案。她只是在履行某种职责，或者给予对方一个看清自己的机会。
时间在死寂的雨巷中流淌。远处的枪声和爆炸声似乎变得稀疏了，但警笛声却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刺耳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带着联邦政府迟来的、象征性的“秩序”力量，正迅速逼近这片血腥之地。蓝红色的警灯光芒，在雨幕的折射下，如同鬼魅般在巷口远处的墙壁上闪烁不定。
凤凰微微侧过头，似乎感应到了警笛的迫近。她兜帽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痛苦而迷茫的脸上。
“你走吧。”凤凰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冰冷审判，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至少……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战斗一次吧。”
话音未落，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松。
呼——！
那柄黑色的长柄雨伞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旋转着飞向空中！
与此同时，凤凰周身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炽热能量！深红色的烈焰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体内狂涌而出！火焰并瞬间凝聚、塑形！一只巨大无朋、燃烧着熊熊赤焰、散发着神圣与毁灭双重气息的火凤凰虚影在她身后轰然展开！高昂的凤首，华丽的羽翼，每一根翎羽都由纯粹的能量火焰构成，照亮了整条阴暗的雨巷！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了周围的雨水，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唳——！
一声清越嘹亮、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凤鸣响彻云霄！巨大的火焰双翼猛地一振！
轰！
狂暴的气流夹杂着灼热的高温向四周席卷！巷子里的积水瞬间被蒸发大半！叶未暝被这股力量冲击得连连后退，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那刺目的光芒和灼人的热浪！
赤红色的火凤凰虚影冲天而起！如同逆流而上的火焰流星，撕裂了厚重的雨幕和铅灰色的云层！所过之处，雨水被瞬间汽化，留下一道短暂而壮观的真空轨迹！那璀璨的光华，即使在巨肩城遥远的另一端也能清晰看到！最终，火凤凰化作一点赤红的光点，消失在云层深处，只留下漫天被映红的雨丝，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如同硫磺般的灼热气息。
叶未暝呆立在原地，手臂无力地垂下。他仰着头，望着凤凰消失的方向，雨水再次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手中，彼岸黎明的银芒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冰冷而执着。
远处，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蓝红色的光芒在巷口疯狂闪烁。
为了活下去而战斗一次？
为了什么？
赎罪？还是为了寻找……一个活着的意义？
他低头，看着脚下血水中的自己扭曲的倒影，看着那柄名为“彼岸黎明”的银白匕首。冰冷的雨水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混合着雨水，从眼角滑落。
他猛地握紧了匕首，最后看了一眼凤凰消失的天空，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旁边集装箱堆叠形成的复杂阴影中，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暴雨冲刷血污的声音，越来越近的警笛，以及那个静静躺在血泊中的、空荡荡的白色止痛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