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短暂的解脱(1/2)
日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刻板的规律性,向前流淌。
清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不是刺耳的铃声,而是手机设定的、音量适中的、一段舒缓的钢琴曲。沈清莲在声音响起的第三秒准时睁眼,没有赖床,没有迷茫。她伸出手,精准地按掉闹钟,坐起身。房间里还残留着夜的凉意,但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起鸟雀的啁啾。这是学校提供给她的单人宿舍,位于教职工宿舍楼的一层角落,面积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和一个小洗手池。但很干净,墙壁是新刷的,散发着淡淡的石灰水味。最重要的是,它完全属于她一个人,有门,有锁,无人打扰。
她赤脚下床,踩在冰冷但干净的水泥地上,走到窗边,拉开洗得发白的蓝色窗帘。天光微亮,带着初秋清晨特有的、清爽的薄雾气息。楼下操场上已经有晨练的老师在慢跑。她静静站了几秒,让新鲜的空气充满肺叶,然后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床铺。被子叠成方正的豆腐块,床单抚平,没有一丝褶皱。这是她在福利院短暂居住时留下的习惯,如今成了她维持内心秩序的一种仪式。
简单洗漱后,她从旧衣柜里拿出校服。校服洗得很干净,熨烫过,虽然有些旧了,但穿着整齐。她对着墙上那面巴掌大的、边缘有些模糊的镜子,仔细地梳理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不留一丝碎发。镜中的女孩,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褪去了些,眼下淡淡的青影还在,但眼神沉静,没有血丝,像两潭深不见底的、结了薄冰的湖水。
六点二十分,她背起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锁好门,走出宿舍楼。书包里装着课本、笔记、和一个用旧饭盒改装成的简易午餐饭盒。早餐是昨晚在食堂买的、留到今早的两个冷馒头,就着白开水,在去教室的路上安静地吃完。味道寡淡,但能提供上午学习所需的能量。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细咀嚼,像在进行一项严谨的生理补给程序。
清晨的校园还很安静,只有零星的住宿生和值日老师在走动。穿过空旷的操场,走进教学楼,踏上楼梯。脚步平稳,节奏均匀。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低着头、贴着墙根走,而是挺直了背脊,目光平视前方。偶尔遇到相识或面熟的同学、老师,对方会投来或同情、或好奇、或欲言又止的目光。她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表情平静,没有躲闪,也没有刻意迎合,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经历创伤后的疏离和礼貌。这种姿态,有效地阻挡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寒暄和探究。
教室在四楼。她推开门,里面已经来了几个早读的同学。看到她进来,交谈声有一瞬间的低落,几道视线隐晦地扫过,又迅速移开。她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拿出英语书和词汇本,开始晨读。声音不高,但清晰平稳,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
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来。课堂秩序恢复。她坐得笔直,认真听讲,不时在课本上做着笔记。遇到提问,如果点到她,她会站起来,用清晰但没什么起伏的声调回答,通常准确,但绝不冗长。回答完毕,便安静坐下,继续听讲。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害怕引起注意而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也不再因为家庭的压力而精神恍惚、魂不守舍。她像一台精密调整过的仪器,高效地接收、处理、储存着知识。笔记工整,条理清晰,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
课间,她很少离开座位。要么继续看书,要么整理上节课的笔记,或者预习下节课的内容。有同学鼓起勇气过来,递给她一颗糖,或一袋小饼干,低声说“清莲,给你”、“要加油哦”,她会抬起头,接过,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轻微、转瞬即逝的、像是努力挤出来的微笑,低声说“谢谢”,然后将东西收进抽屉,并不多言。那份礼貌而疏离的感激,恰到好处地维持着距离,既不过分冷漠伤人,也不过分热络引人窥探。渐渐的,主动搭话的人少了,大家似乎接受了她的“安静”和“需要独处”,只是投去的目光里,同情依旧。
午餐时间,她拿出自带的饭盒。里面是简单的米饭,一点青菜,几片食堂买的、没什么油水的卤豆腐。她坐在食堂角落,独自一人,安静地吃完,细嚼慢咽,不浪费一粒米。然后去水池边仔细洗干净饭盒,用自带的旧手帕擦干,收好。整个过程,安静,有序,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下午的课程依旧。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喧闹着收拾书包,商量着去哪里玩,或者抱怨着作业太多。她默默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检查没有遗漏,然后背上书包,离开教室。不去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不去小卖部,不和任何人同行。她的目的地明确而固定——市图书馆。
穿过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走进那座熟悉的、带着陈旧书卷气息的建筑。刷卡,进入阅览室,走向那个靠窗的、僻静的角落。那里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座位。放下书包,拿出书本,开始自习。从数学到物理,从化学到生物,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不仅是课本,她还从图书馆借阅大量课外书籍,心理学、社会学、逻辑学,甚至一些基础的法医学、刑侦学入门读物。阅读范围广而杂,但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理解人性,分析行为,学习如何观察、推理、以及……在必要时,保护自己,或者达成目的。
她知道,沈星河偶尔也会来。他们从未约定,但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他通常会坐在阅览室另一端的角落,离她很远,隔着好几排书架和桌椅。他们从不交谈,甚至很少直接对视。但清莲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黑暗房间里另一道微弱的呼吸。有时,当她无意中抬头活动脖颈,目光扫过那个方向,会捕捉到他同样迅速移开的视线,或者他仓皇低头时,微微颤抖的指尖。他们像两个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孤岛,被同一条名为“罪孽”的引力锁链捆绑,遥遥相望,却永不相触,只能通过这种微弱的、磁场般的感应,确认彼此仍在同一片绝望的星空中沉浮。这就够了。过多的接触是危险的,任何形式的交流都可能留下痕迹。这种冰冷的、沉默的、保持距离的“共在”,是他们目前唯一安全,也唯一需要的联结方式。
晚上九点,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她收拾好东西,离开。回到那个小小的、安静的单人宿舍。用公共浴室快速洗漱,然后坐在书桌前,完成剩余的作业,复习预习,整理笔记,规划第二天的学习内容。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和时间管理计划,精确到分钟。什么时间学习哪一科,什么时间休息十分钟,什么时间进行拓展阅读,都有明确规划。她不再需要担心母亲何时醉醺醺地回来,不再需要忍受刺耳的咒骂和哭诉,不再需要为下一顿饭的钱发愁。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可以完全由自己支配,投入到这件唯一能掌控、也唯一能带给她“未来”可能性的事情上——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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