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最后的审判(2/2)

“我……我……” 沈月柔徒劳地嚅动着嘴唇,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惨白如纸。女儿的问题太直接,太尖锐,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自我粉饰的铠甲,直抵那最不堪、最血淋淋的核心。她无法再躲藏在“不得已”、“为了这个家”、“我也恨他”这些苍白的借口后面。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莲莲!” 巨大的恐慌和某种被彻底揭穿的羞耻感,混合着未散的酒意,冲垮了她本就脆弱的防线。她猛地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却因为无力而只是徒劳地挺了挺脖子,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表演式的悲情,而是掺杂了真实恐惧和慌乱的泪水,“妈妈真的不想的!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逼我!他会逼死我的!那些债……那么多债……妈妈还不起啊!妈妈走投无路了呀!”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不想”、“没办法”,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哀鸣。但无论她重复多少遍,话语的内容却苍白无力到了极点,像破旧风箱里挤出的最后一点废气。她没有解释,没有忏悔具体的细节,只是不断强调自己的“不想”和“无奈”,试图用情绪的宣泄来掩盖行为的本质。

而这个回答,这个苍白、重复、除了强调自身痛苦外空洞无物的回答,恰恰是沈清莲等待已久的、最终的答案。

她得到了。

不是解释,不是忏悔,甚至不是谎言。只是一个苍白的、软弱的、将所有责任推给外界和“不得已”的、自我开脱的哀鸣。

沈清莲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母亲”这个身份残存的期待之光,在这一刻,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像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化为青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原来,真的只是这样。

没有苦衷背后的不得已,没有迫在眉睫的生死威胁(至少,在第一次、第二次……那无数次妥协时并非如此),有的只是一个成年人在压力下的懦弱选择,一个母亲在自身利益与女儿安危之间的残酷权衡。而权衡的结果,是她一次次亲手将女儿推向深渊,然后用“我也不想”和“没办法”来麻痹自己,安慰那所剩无几的良心。

多么……轻巧的借口。又是多么……令人心寒的真相。

沈月柔还在哭诉,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酒精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她的精力。她的眼神重新开始涣散,身体软软地瘫倒回去,脑袋歪在沙发扶手上,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呢喃着:“不想的……妈妈爱你……不想的……” 渐渐地,呢喃声变成了含糊的咕哝,最终化为沉重而不均匀的鼾声。她又昏睡了过去,脸上泪痕交错,妆容狼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破碎的面具。

沈清莲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沙发上这个给予她生命、也带给她无尽噩梦的女人陷入沉睡。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荒芜的、彻底死寂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比恨意更彻底、更决绝的——漠然。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一个让她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的答案。这个答案,没有带来解脱,也没有带来更深的痛苦,它只是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石头,坠入心湖,发出沉闷的、终结一切的响声,然后,一切涟漪归于死寂。

从此,沈月柔对她而言,不再是一个需要去恨、去怨、去纠结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活生生的、可悲的、证明了人性中某种极致懦弱与自私的——标本。一个与她沈清莲的人生,再无情感瓜葛的陌生人。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愈发晦暗。房间里,只剩下沈月柔沉重的呼吸声,和那无处不在的、潮湿的阴冷。

沈清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身。没有再看沙发上的人一眼。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丝缝隙。冰冷潮湿的空气携带着雨水的清新涌入,冲淡了屋内令人作呕的酒气和颓败感。她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寒意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郁的、最后一点属于过往的浊气彻底置换出去。

然后,她关上了窗。

将雨声,夜色,以及身后那令人窒息的过往,都隔绝在了窗外。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被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景。心底,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寸草不生的荒原,就此奠定。

审判,结束了。没有宣判词,但结果已然落定。情感的血脉,在这一问一答的苍白对峙中,被无声地、彻底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