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那个叫“黄玫瑰”的女人(2/2)

那只手很美,美得脆弱,又美得有力量。

照片下方的标签写着:《自观》,2023,黄玫瑰。

乔卫东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然后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很轻,但在这个空旷的展厅里很明显。

他转过身。

一个女人站在展厅门口逆光的位置,看不清脸,只能看出轮廓——瘦,挺直,短发。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打量他。

乔卫东也没说话。

过了大概十秒钟,女人走进来,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就是杂志上那张脸,但更生动。皮肤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白,眼睛很黑,看人的时候有种直接的、不加掩饰的审视。

“你是徐丽的朋友?”她的声音比想象中低一些,有点哑。

“是。”乔卫东说,“乔卫东。”

“黄玫瑰。”她报上名字,走到他刚才看的那张照片前,也看着那只手,“你喜欢这张?”

“喜欢。”乔卫东说,“但说不上为什么。”

“那就对了。”黄玫瑰转过头看他,眼神还是那种审视,“能说清楚为什么喜欢的东西,通常都不值得喜欢。感觉比理性诚实。”

乔卫东笑了:“有道理。”

“你笑什么?”黄玫瑰问得很直接。

“笑你说得对。”乔卫东收敛了笑容,“我以前也总想给每件事找个理由,后来发现,很多事没理由,就是感觉。”

黄玫瑰看了他几秒,忽然说:“你不是艺术圈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她转回身,继续看着自己的照片,“艺术圈的人看作品,眼睛里总有算计——这幅能卖多少钱,那个题材现在流不流行,这个构图够不够先锋。你没有,你就是单纯在看。”

乔卫东没接话,也转回身,和她并肩看着那张照片。

展厅里又安静下来。远处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很模糊。

“你为什么拍这个?”乔卫东问。

黄玫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天我在一个拆迁区找素材,走进一栋快拆了的楼。三楼有面镜子,碎了一半。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背影很陌生。像另一个人。”

她顿了顿:“我们每天都看自己,但看到的都是脸,是表情,是社会角色。很少看到自己的背影——那个离开时的自己,那个不面对任何人时的自己。我觉得那个背影更真实。”

乔卫东仔细看着照片里那个破碎的背影。

确实,很陌生,但又很熟悉。像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那个不被看见的自我。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黄玫瑰忽然问。

乔卫东想了想:“前世今生那种?”

“不,”黄玫瑰摇头,“是更抽象的那种。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部分,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甚至不会被自己完全理解。那就是灵魂。”

“我相信。”乔卫东说,“我觉得我见过我的灵魂——在某个很绝望的时刻。”

黄玫瑰转头看他,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审视之外的东西:“什么时候?”

乔卫东没打算详细说前世跳楼的事,只是说:“站在高处,觉得一切都无意义的时候。”

黄玫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又看了一会儿照片,然后说:“我要撤展了,你该走了。”

逐客令下得很直接。

但乔卫东没觉得被冒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很简单的白色卡片,只有名字和电话:“如果下次有展,可以告诉我。”

黄玫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没放进口袋,就那么拿在手里:“我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人。”

“我知道。”乔卫东说,“所以我说‘如果’。”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黄玫瑰在身后说:“你为什么想看我的展?”

乔卫东停下脚步,没回头:“因为想看看,一个完全忠于自我的人,眼睛里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一点。”乔卫东说,“很美,也很孤独。”

黄玫瑰没说话。

乔卫东推门出去了。

走到创意园区的街道上,秋日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乔卫东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爬满爬山虎的建筑,笑了笑。

确实和徐丽说的一样。

一块冰。

但冰有冰的美。

他拿出手机,给徐丽发了条微信:“见到黄玫瑰了。谢谢介绍。”

徐丽很快回复:“怎么样?”

“像你说的一样。”乔卫东打字,“但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动心了?”

“谈不上。”乔卫东想了想,“就是觉得……很久没遇到这么纯粹的人了。像一面镜子,能照见自己。”

“小心点。”徐丽回,“镜子太干净了,容易照出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乔卫东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嗯”。

然后他收起手机,沿着街道慢慢走。

路边的咖啡馆里飘出烘焙的香味,情侣牵着手走过,有小孩在玩滑板车。这些日常的景象,在见过黄玫瑰那些照片后,忽然有了一种不同的质感——好像更鲜活,也更脆弱。

他想起那张医院走廊的照片。老太太看着窗外正在拆除的老楼。

一切都在变化,都在消逝。而黄玫瑰用镜头抓住了那些消逝的瞬间,给了它们永恒的形式。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又需要多深的孤独?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江莱:“晚上来俱乐部吗?新到了一批摩托车,酷毙了。”

乔卫东回复:“好,几点?”

“八点。等你。”

他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还是那张《自观》照片里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搭在破碎的镜子上。

那么轻,又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