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炉火问心（2/2）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重：“你这凡身，终究是凡人。你又能真正施行几次雷罚？又能真正净化几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话你从小就会背，可你真的明白吗？”

陈师傅下意识地重复：“天地不仁……”

“不是天地冷酷。”王道长摇头，“是天地平等。阳光照好人也照坏人，雨水润善人也润恶人。天地不会因为你是好人就多给你一口饭，也不会因为他是恶人就少给他一滴水。圣人之‘不仁’，亦是如此——不是冷漠，是不偏不倚，是让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受自己的果。厉风崖选了那条路，他便受了那条路的果，天道至公。”

香炉里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入虚空。

屋里一时静极。

陈师傅看着那空了的香炉，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厉风崖早年教他基础道术时还算认真的样子，想起他后来日渐沉迷酒色、道心沦丧的转变，想起自己最终选择离开时的决绝与痛心，想起不久前在矿区厉风崖魂飞魄散时，天道那冷漠无情的注视……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哑，“我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能渡尽世人，结果连身边的人都渡不了。”

王道长笑了，这次是真正的、舒心的笑。

“你能问出这句话，”他说，“就说明你没白来山上这一趟。”

他重新点上一炷香，这次是普通的柏子香，味道清淡得多：“修行修行，修到最后，修的是一颗平常心。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该帮人时帮人，但帮完了，就放下。不居功，不执着，不把自己当成谁的救世主。厉风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如今这些人的路，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我们能做的，不是强行扭转，而是立好自己的样子，让那些还有眼、还有心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陈师傅默默听着。心里那潭水，好像终于开始沉淀了。

“你之前问我，‘什么时候才算时候到了’？”王道长看着新燃的香，“我现在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不再问这个问题，什么时候不再为‘不能渡尽世人’而耿耿于怀，什么时候就到时候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扫院子呢。”

走到门口，他回头又补了一句：“对了，明天山下赵婶子要送豆腐来，你记得去接一下。她腿脚不好，别让她爬坡了。”

门轻轻关上。

陈师傅独自坐在屋里，看着香炉里新起的烟。那烟开始还有些乱，慢慢就直了，稳稳地向上飘。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去的一座道观，那位老道爷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小陈啊，道不在高山上，不在深潭里。道在柴米油盐中，在人来人往里。你能帮一个人是一个人，但别想着帮所有人。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这人来人往里的一个。”

那时他不完全明白。

现在，看着厉风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听着王道长这番话，他好像明白些了。

他吹熄了灯，在黑暗里盘膝坐好。这一次，心里那潭水，终于静了。

窗外月光如水，山风过林，涛声阵阵。

明天还要扫院子，还要接豆腐。

这就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