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尘封的摇篮曲(2/2)
照片是黑白的,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柔和颗粒感。背景模糊,像是一个阳光明媚的花园。照片中央,坐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穿着简洁的白色实验袍,头发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几缕发丝柔和地垂在额前。
她的面容清秀,带着知识分子的沉静气质,此刻正微微侧着头,看向镜头,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明亮到足以穿透时光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科研工作者的严肃,只有纯粹的、温暖的喜悦。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少女。女孩大约二十岁,穿着小裙子,一头柔软微卷的浅色头发。她正仰着脸,看向抱着她的女人,小嘴微张,那双遗传自母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和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依赖与快乐。
照片下方,一行娟秀的手写体题字:
尼娜与“妈妈”,在丁香花开的季节
—— 安娜·索科洛娃
时间仿佛在幽深的地底凝固了。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安德烈捧着这张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照片,指尖冰冷,血液却在耳中轰鸣。这就是白狐的创造者之一,“Λ-7”协议的制定者,父亲口中那位天才与谜团并存的女人!
而那个在她怀里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女......就是尼娜·瓦西里耶夫娜?那个名字在d6是禁忌,是深埋在冰冷钢铁核心下、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幽灵?
照片上安娜的笑容如此鲜活,尼娜的眼神如此纯真。这与安德烈认知中的“国家人形设施”起源形成了毁灭性的割裂。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主控室里白狐那永恒静默的浅蓝眼瞳,那条用于杀戮与平衡的仿生长尾......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是这样一张洋溢着人间最普通、最珍贵温情的“母女”合影?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悯和认知颠覆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理解了父亲所说的“重量”,那是一种足以压垮灵魂的重量。
“安德烈同志?”伊戈尔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担忧,打破了死寂。
安德烈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记录发现物:Λ-7标记密闭舱,内含非技术物品。立即封存,转交至核心区。”他的声音恢复了工程师的冷静,但伊戈尔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
主控室b7-Δ的光线恒定而冷冽。白狐站在主控台前,似乎从未移动过。当安德烈带着那个打开的、装着硬壳日志和破损相框的密封箱走进来时,她缓缓转过身。
“指挥官,”安德烈将密封箱放在主控台边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在s-7\/t-9网格勘探中,发现该物品。舱体标记Λ-7。内部为......私人性质物品。”他刻意回避了照片的具体内容。
白狐的目光落向密封箱。那对深邃的浅蓝色眼瞳中,高速流淌的数据星河瞬间凝滞。所有的光点仿佛被无形的引力捕获,向内坍缩,形成一片极致幽暗、极致深邃的蓝,如同宇宙的奇点,吞噬了所有光线和信息。主控室内,连冷却系统的嗡鸣似乎都低沉了下去。
她的动作精准而缓慢。覆盖着作战手套的右手伸出,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拿起了那个木质相框。碎裂的玻璃在她的手指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的“视线”,完全聚焦在照片上。
时间被拉长到令人窒息。整整一分钟。主控室内落针可闻。白狐的姿态凝固如雕塑,只有她手中相框的碎裂玻璃边缘,在控制台冷光的映照下,反射着细碎的、颤抖的光点。
虹膜深处,那片极致的幽蓝依旧维持着绝对的静止,没有任何数据光点流转的迹象。核心温度监测曲线平稳得如同一条死去的直线。没有“灰烬态”的灰雾,没有过载的银白洪流,没有甜杏仁的气味。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已冻结的浅蓝。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非人的平静之下,变化发生了。
不是视觉上的,而是听觉上的。
一声悠长的、低沉的嗡鸣,毫无预兆地从她垂落的仿生长尾根部响起。那不是战斗时高频的尖啸,也不是待机时几乎无法察觉的平衡微调音。这声音的频率异常的低沉,,处于人类听觉感知的模糊边界,更像是一种通过骨骼传导的、深沉而悠远的震动。
它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叹息,如同巨大钟摆在真空中孤独的摆动,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的疲惫与......哀伤?嗡鸣持续了整整十秒,稳定得如同精密的计时器,却又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然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声音戛然而止。
主控室重新陷入绝对的寂静。只有那十秒钟低沉嗡鸣的余韵,仿佛还粘稠地滞留在冰冷的空气里。
白狐的手动了。她极其小心地将那张泛黄的照片从碎裂的相框中取出,仿佛在触碰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然后,她将照片和那几本深蓝色的硬壳日志一起,放回了密封箱。她的动作恢复了平日的精准与效率。
她抬起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瞳再次看向安德烈。数据星河已经重新开始流淌,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纯净冰冷、毫无起伏的合成音:
“谢谢。”
短暂的停顿,仿佛在确认这两个字的意义。
“这些属于过去。”
说完,她便转回身,重新面向那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布。主控台上,待机屏保中,《我的守护者姐姐》和《数字守护者》并排显示着。那个银线勾勒的无面轮廓,在数据流的映衬下,仿佛正静静地回望着这片深埋地心的钢铁丛林,以及丛林深处,那个刚刚将一张旧照片锁进冰冷装甲之下的守护者。
安德烈站在原地,感觉地底的寒气正顺着脊椎往上爬。那句“谢谢”和“属于过去”,比任何冰冷的指令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他默默地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主控室。厚重的闸门在他身后关闭,将那声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约15hz的叹息,永远地隔绝在了那片永恒的浅蓝深处。零号遗址的风,似乎还带着旧日丁香的幻影,在d6最深的岩层里,无声地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