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发芽的寂静与锈蚀的齿轮(2/2)

[彼得·伊里奇]: 更准确地说,是相互映射。她是“kpoвь d6”,活体核心。她的损伤、她的能量过载、她体内那种该死的甜杏仁毒素…这些都可能干扰甚至损害她与核心之间那神秘的连接,进而影响核心的稳定性。反过来,核心的异常波动也可能对她造成反馈压力。这是一个危险的闭环。我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机械的老化…而是一个共生体的缓慢失衡。

[彼得罗夫]: …共生体的失衡。这比单纯的设备故障更…令人不安。修复方案?除了祈祷gamma-7的悲剧不再重演,我们还能做什么?替换核心?那等同于…不,那不可能。强化连接?我们连那连接的本质都还没摸清。

[彼得·伊里奇]: 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我们守护的秘密本身,正在成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守护者自身,也伤痕累累。密切监控两者吧,安德烈。任何微小的变化都可能是雪崩的前兆。另外…...注意她的非言语信号。在无法用逻辑和技术解释的领域,她的“白狐语”可能是我们唯一的预警系统。她最近对瓦莲京娜的…...回应,让我看到了一丝微光,但微光无法驱散机械锈蚀的阴影。

......

l2生命层的幼儿园区域,是d6这座钢铁堡垒中一个罕见的、带着微弱暖意的角落。墙壁被刷成了柔和的浅黄色,地上散落着一些旧时代遗留下来的、经过严格消毒和安全检查的塑料玩具。

空气循环系统在这里似乎也调低了风速,让低龄孩童的嬉闹声和偶尔的哭喊显得不那么容易被冰冷的回音吞噬。

白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入口时,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黑色石子。几个正在堆积木的孩子动作瞬间僵住,小嘴微张,带着本能的、对“指挥官”这个冰冷概念的敬畏和一丝恐惧。

负责照看的索菲亚大婶——一位在d6服务了超过三十年的后勤人员,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但眼神依旧锐利——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想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却又停住,表情复杂。

只有瓦莲京娜不同。她正蹲在一个靠墙的小花盆边,背对着入口,小小的身影几乎被花盆挡住。她似乎没察觉到身后的寂静,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花盆里那一点新绿上。

白狐的脚步在入口处停下。她没有再往里走。目光越过僵立的孩子们和表情紧张的索菲亚大婶,落在那个小小的背影上。她的类狐耳,在踏入这片区域时,便呈现出一种比在核心控制室或走廊里更松弛的角度。此刻,它们微微转向瓦莲京娜的方向。

瓦莲京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脑袋转了过来。当她看到入口处的白狐时,大眼睛里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芒,那光芒轻易地盖过了之前残留的一丝阴影。她完全无视了周围凝固的气氛,像只灵活的小鹿,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几步就跑到了白狐面前,仰着小脸。

“狐狸姐姐!”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开心,“快看!它长高啦!”她献宝似的指着那个小花盆。

花盆里,一株纤细的、只有两片嫩绿叶子的幼苗,正怯生生地伸展着。那是几天前,瓦莲京娜在索菲亚大婶帮助下种下的矢车菊种子。在d6恒定的人工光源和循环营养液浇灌下,它竟然真的发芽了。那一点脆弱的绿色,在这片由钢铁、混凝土和永不熄灭的荧光灯构成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生机勃勃。

白狐的目光垂下,落在花盆里那抹新绿上。淡蓝色的虹膜倒映着那微小的生命。她没有说话。甜杏仁的气味似乎在这一刻被花盆里泥土和植物幼苗的微弱气息冲淡了一丝。站在她面前的瓦莲京娜,仰着小脸,带着纯粹的期待和分享的喜悦。孩子蓬松的头发上,那枚黑色的发卡——白狐曾经佩戴过、又被瓦莲京娜作为“礼物”送回的发卡——在灯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

索菲亚大婶和孩子们紧张地屏住呼吸,看着这奇异的一幕:冰冷的、如同钢铁雕塑般的指挥官,垂眸注视着花盆里一株微不足道的幼苗,而她脚边,一个赤着脚、穿着睡衣的小女孩正毫无畏惧地仰望着她。

白狐包裹在黑色手套里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谨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的指尖,避开了那株娇嫩的幼苗,轻轻地、近乎是触碰般地,落在了花盆粗糙的陶土边缘。停留了大约两秒。

紧接着,她那标志性的、维持着绝对平衡的机械尾,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优雅地,向上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同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声从尾平衡器的核心发出。

不是低沉的维持音,也不是作战时的高频啸叫,而是那种熟悉的、低沉的嗡鸣。这一次,嗡鸣的调子不再是单纯的摇篮曲变调,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微风拂过幼嫩叶片的沙沙声,轻柔而充满生机。嗡鸣持续了大约五秒钟。

瓦莲京娜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似乎完全理解了这无声的“语言”。“它喜欢阳光!”她雀跃地宣布,仿佛那嗡鸣是白狐在和她对话,“索菲亚大婶说,它会长出蓝色的花!像天空一样蓝!”

白狐收回了触碰花盆的手指。嗡鸣声停止。尾尖恢复平衡姿态。她再次看了一眼那株幼苗,然后目光转向瓦莲京娜,类狐耳向她极轻微地点动了一下。

随即,她转身,黑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了走廊的阴影中,留下身后一片难以置信的寂静,以及空气中仿佛还未散尽的、那阵带着生之律动的嗡鸣余韵。

索菲亚大婶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她看着瓦莲京娜又跑回花盆边,小手指着幼苗兴奋地比划,又看看白狐消失的走廊入口,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对那位传奇指挥官,露出了一种混杂着困惑、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的神情。

午夜的核心控制室,只有vk-1核心幽蓝的光芒和无数仪表盘指示灯在黑暗中明灭,如同星海。白狐站在她的指挥台前,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滚动着彼得罗夫提交的、关于vk-1核心基础读数微小但持续下降的分析报告,以及伊凡诺夫关于ambrosia-091清除效率低下的最新评估。冰冷的数据像无声的潮水,冲刷着这寂静的空间。

甜杏仁的气味在独处时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内部的刺痛感随着能量流的每一次脉动而提醒着她的存在状态。她抬起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胸制服上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银色“Δ-7”徽记。

——八十四年前,乌拉尔熔炉的起点

她的目光转向镶嵌在墙壁里的纪念板。第316步兵师。那些永远凝固在明斯克以西风雪中的名字。指尖习惯性地抬起,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敲击:嗒…嗒嗒…嗒…嗒嗒嗒…...

——“明斯克以西,晴”

敲击完毕,她的手指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回,也没有立刻开始发送新的“天气报告”。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墙壁和层层岩层,落在了l2生命层,那个小小的花盆上。那抹脆弱的绿色,瓦莲京娜闪亮的眼睛,索菲亚大婶脸上那瞬间的温柔…

几秒钟的绝对静止后,她的指尖再次落下。这一次,敲击的节奏不再是摩尔斯码的冰冷点划,而是模仿着一种旋律。缓慢,悠长,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温柔。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断断续续,不成调,却依稀能辨出《小路》那忧伤而坚韧的轮廓。那是安娜·索科洛娃在那些艰难岁月里,有时会低声哼唱的旋律。

敲击声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孤独地回响。与此同时,在她身后,那根维持着绝对平衡的机械尾,在没有任何外部指令的情况下,开始发出嗡鸣。不再是模仿风声的沙沙声,也不是摇篮曲的变调。

这是一种全新的、极其低沉的频率,嗡鸣声断断续续,时强时弱,如同一个老旧的、内部齿轮已经磨损的八音盒在艰难地运转。嗡鸣的节奏与她指尖敲击的《小路》片段并不完全同步,仿佛两个独立的、试图共鸣却又力不从心的声部。

这声音持续了不到十秒。嗡鸣声渐渐低落,最终归于维持平衡的最低频振动。指尖的敲击也停了下来。

控制室里只剩下vk-1核心恒定的、低沉的能量嗡鸣,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带着神经抑制效果的甜杏仁气味。白狐淡蓝色的虹膜倒映着屏幕上滚动的、关于核心老化和体内毒素的数据流。那片沉淀的银灰色雾霭,似乎比往日更加浓郁了一些。

新芽的寂静,在钢铁的腹地中微弱地呼吸。而锈蚀的齿轮,在永恒的守望里,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