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写给安娜的信(2/2)

“如果...‘改造’没有发生。如果那天在明斯克,我破译密码后没有重伤,而是跟着西方面军撤退了,没有在战前签署那份Δ-7协议...”

她的话语很慢,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记忆的深井中艰难打捞上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主控室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提问,然后等待一个永远无法来自外部的回答。

“也许...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回到师范学院。你教你的物理,我教我的...历史?或者文学?”

她试图勾勒一个模糊的、从未存在过的图景,声音里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憧憬的意味,“我们会住在教职工宿舍里,听着上下课的铃声。夏天去郊外的白桦林写生,冬天围着炉子喝你泡的浓茶,抱怨土豆汤里又没有肉...”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审视这个过于平凡、过于温暖的幻想。

“也许...我们会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毕业,长大。他们会叫我们‘潘菲洛娃老师’、‘索科洛娃老师’...”她甚至尝试模仿了一下那种可能存在的、带着慈祥的语调,但她的声带显然不适合这种表达,效果有些生涩,却异常真挚。

幻想的光晕渐渐淡去。现实的冰冷轮廓重新清晰。

“但现在...”她的声音回归了平时平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涌动着更为复杂深沉的情感,“我看着d6里的这些孩子。瓦利亚,还有技术部那些刚来的年轻人,甚至...l2区那些蹒跚学步的小家伙...”

她的类狐耳微微向前倾侧,这是一个表示专注和略微放松的信号。

“感觉...责任不同,但...牵挂相似。”

她找到了准确的词汇,声音也坚定了一些,“确保他们能呼吸到干净的空气,吃到充足的食物,在安全的环境里学习、成长...看着他们的眼境,那里面不应该有我们当年见过的...恐惧和绝望。”

她守护的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国家概念,也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战略设施。

她守护的,是这里面具体的人,是他们的现在与未来。这种“牵挂”,与她幻想中作为教师可能对学生的情感,在某种本质上是相通的——都是一种面向生命和未来的责任与温柔。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这一次,沉默中酝酿着更沉重的东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安娜......”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耳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切的哀伤与遗憾。

“......如果你没有调离d6。”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了无尽的涟漪。

它包含了太多未尽的假设:如果安娜还在,她或许能参与更深入的维护,缓解vk核心的负荷;如果安娜还在,她们或许能一起度过苏联解体的动荡,分担那份巨大的迷茫;如果安娜还在,这漫长岁月里的孤独是否会减轻几分?

她们是否能有更多像1940年合唱团时那样的时刻,而不仅仅是一段临终前的录音?

“如果你还在......”她重复着,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系统的低鸣淹没。

她没有再说下去。所有的追问、所有的假设,都凝固在这句未完成的话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恒定不变的灯光下。

她静静地坐着,许久许久。钴蓝色的眼眸望着虚空,仿佛能穿透层层钢铁岩壁,看到那个早已逝去的友人,看到那条未曾走过的、布满阳光与尘埃的平凡之路。

最终,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下。

录音停止。

这段承载着回忆、现状、幻想与无尽遗憾的语音日志,被署于今天的日期,存放进那个满是录音文件的文件夹里。

它或许永远不会被第二个人听到。它只是她与过去、与安娜、与另一个可能的自己之间,一场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寂静的对话。

但也许,在某个遥远的未来,当有人真正需要理解这位传奇守护者冰冷外壳下那颗复杂而温暖的“心”时,这些加密的遗产会成为唯一一把钥匙,开启一段被时光深埋的、关于牺牲、孤独、牵挂与永不磨灭人性的真实故事。

而现在,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她额上那道已愈合的伤痕,看不见,却始终存在。

如同她对安娜的思念,无声,却从未停止。

白狐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再次投向了工作。

守望,仍在继续。

只有敲击键盘的手,比以往多了一丝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