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兵棋(2/2)
那滴液体在模拟的星光下折射出一点极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光晕。
它滚过她光滑的面颊,途经紧抿的、被面具遮挡的唇线位置,最终在下颌那清瘦的弧线末端悄然滴落,无声地没入她黑色指挥服的领口纤维之中,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白狐没有任何动作。她没有眨眼,没有试图抬手擦拭,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的身体依旧挺拔如松,仿佛那滴滑落的液体与她毫无关系,只是精密机体运行中产生的一滴冷凝水。
但那绝不是冷凝水。
安德烈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仿佛窥见了某个不应存在的、属于神只或机械的脆弱瞬间。
那滴泪,如此微小,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沉重,蕴含着一种远超任何嚎啕大哭的、深不见底的悲恸。
歌声渐歇,追思会接近尾声。
人们开始默默散去,带着红红的眼圈和沉重的叹息。有人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白狐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没有去寻找,只是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花园的模拟系统开始播撒带有安神效果的细微水雾,才缓缓离开。
花园并未完全空置。在那棵最为茁壮、叶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白桦树苗旁,一个白色的身影悄然独立。
白狐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树下那块光滑的黑色曜石纪念碑。碑身上,已经新刻上了一行简洁的文字:
nгopь cmnphoв\/316-r ctpeлkoвar дnвn3nr\/nhжehep. coлдat. Дpyг.
(伊戈尔·斯米尔诺夫 \/ 第316步兵师 \/ 工程师。士兵。朋友。)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刻痕最深的“Дpyг”(朋友)一词上,久久没有移动。
她周身那股常有的、锐利如刀锋的气息完全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静默。
她那条总是微微摆动以保持平衡的蓬松狐尾,此刻也安静地垂落在苔藓地上,纹丝不动。
若是有人能听到那通常被掩盖的、属于她非人体内循环系统的细微声响,便会发现,那低沉的、如同d6背景音般的嗡鸣,此刻缓慢、沉重、稳定,如同葬礼上低音提琴奏出的哀乐最低沉的声部,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这一夜,b7-Δ主控室的灯光,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暗淡。
幽蓝的数据依旧在屏幕上跳动,但操控它们的白色身影,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更加...凝固。
第二天清晨。
安德烈像往常一样,进入主控室进行工程汇报。灯光下,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白狐已经端坐在主控台前,目光专注地扫视着晨间报告,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当安德烈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主控台那个属于白狐的、相对私人的角落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那里原本只放着一张边角磨损的泛黄黑白照片——316步兵师的年轻士兵们,目光坚毅地望向镜头。
但现在,照片的旁边,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比拇指大一些的雕塑,静静地矗立在冷硬的合金台面上。
它由废弃的电路板碎片、细小的电阻电容、几段剥去了绝缘皮的铜线、甚至还有一个微型的齿轮,通过极其精密的微焊接技术组合而成。
它的造型抽象却一眼可辨——一个国际象棋的“兵”。
它整体呈现出一种粗粝、废弃、却又被精心重塑的美感,每一个零件都曾属于d6,属于这座斯米尔诺夫奉献了一生的钢铁堡垒。
这个微小的“兵”,被摆放在那张象征着起点和荣耀的316师照片旁边,姿态沉稳而坚定,仿佛一个沉默的哨兵,守护着过往,也连接着现在。
安德烈屏住了呼吸。
他几乎能想象出,在昨夜那比平时更加昏暗的主控室灯光下,那个白色的身影是如何利用这寂静的时光,极其小心地挑选、切割、焊接这些微不足道的废弃零件,将它们组合成这样一个充满无言敬意的纪念。
没有言语,没有仪式,只有这样一个静默出现在角落的、用堡垒“尸骨”重塑的“兵”。
它诉说着一切。
安德烈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继续准备他的报告书。只是他的脚步放得更轻。
主控室的嗡鸣声依旧低沉,但仔细听,似乎恢复到了往常那种稳定而有力的频率。
数据在屏幕上奔涌不息,如同生活,如同守护,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