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闽粤古道(2/2)
此刻,王朝阳端坐车前,左手牵缰、右手执鞭,打马前行。
拉车的是一匹七岁口的川南矮马,个头不大,耐力却好,山路上能连续走六个时辰不卸鞍。听风、流星、追影三骑随行,三人俱是寒衣阁一流好手,听风更是轻功卓绝少有人敌,手上功夫也不在少阁主冷铁衣之下。
此次出行岭南,冷铁衣因处理阁中事务,早在十月末便回了临安,特意留下听风给温酒酒支使。流星和追影则是在温酒酒身边伺候惯了的,一听要去岭南,兴奋地嘴巴咧了几天。
他们骑的是闽北购来的“漳泉小走马”,马头细、蹄甲薄,日行一百二十里仍能保持“对侧步”,能把人肩头的酒壶稳稳托住,一滴不洒。
青禾端坐于温酒酒对面,胸前斜背一只包袱,包袱里一只乌木匣,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锭绍兴新印的“会子”,在岭南诸州尚能七折通用,比揣着铜钱轻便得多。
路线是正月里就定下的:出泉州南门,先走陆路,沿晋江沿岸向南,过安海、同安,入漳州界;再由漳浦、诏安,擦着大帽山余脉,抵潮州。全程五百里,若一路晴好,六日可到;可仲春时节,闽粤之交正是“桃花瘴”初生、“蜑雨”欲来的日子,路上最不缺的便是麻烦。
温酒酒把路线图压在车窗的藤帘下,那是一幅用鲛皮绘制的“驿程图”,朱笔勾出的是官道,墨笔点出的是私径,蓝笔则是“弃道”——一旦官道被水冲垮,便得抄弃道;弃道多毒蛇、山越,若无三骑护卫,单身客商十之八九回不来。
车队在辰时三刻准时启程。王朝阳骑着枣红马行在最前,这个从难民堆里被温酒酒选中的人才,此刻背影像极了真正的领队。温酒酒知道,他藏青色褡裢里装着十二张盖有漳州通判大印的空白路引——那是用三船泉州蔗糖换来的通行证。
最后方的听风突然打了个唿哨,三短一长,这是寒衣阁联络的暗号。她摸着袖中淬毒的银针,那是冷铁衣临行前送她的护身之物。
寅末,城鼓刚敲五更,车出泉州水门时,雨就下来了,细如牛毛,却寒得渗骨。
一行人行至漳州城南三十里的石榴镇,夕阳将酒旗染成血色。温酒酒在客栈门前勒马时,明显感觉到几道黏腻的目光爬上腰间。那是她故意晃荡的鎏金算袋,里面除了铜钱还垫着铅块。公子,要两间上房?掌柜的指甲缝里藏着黑垢,拨弄算盘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柜台后,闪过个戴帷帽的女子——袖口绣着寒衣阁的柳叶标记。
丑时的打更声刚响过两声。温酒酒在黑暗中数着青禾的呼吸,突然听见瓦片轻微的错位声。她摸出枕下的匕首,却听见隔壁传来追影压低的笑:三条杂鱼。紧接着是流星特有的袖箭破空声,以及人体滚落屋檐的闷响。月光透过窗棂,正照在青禾突然睁开的眼睛上,那里面没有半点睡意。
汾水关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米浆。温酒酒摩挲着缰绳上父亲系的平安结,看王朝阳将两锭官银塞进守军校尉的袖子。广州府探亲?满脸痘疤的校尉突然用枪杆挑起她下巴,小郎君生得真俊俏。听风的剑柄在此时发出极轻的声,那是寒铁剑出鞘半寸的声响。她笑着露出染黄的牙齿:家母还在梅州等着喝侄媳妇茶呢。校尉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染着烟垢的黄牙在雾里时隐时现。
当车轮碾过广东界碑时,温酒酒回头望见汾水关的旗幡已缩成朱砂一点。青禾正在重新包扎她磨破的脚踝,突然指着远处山坳:姑娘你看。薄雾中现出几间茅草屋顶,有妇人正用竹竿驱赶偷食的山雀。那姿势像极了娘亲教训偷吃蜜饯的自己,她猛地攥紧缰绳,马儿吃痛人立而起。王朝阳的惊呼声中,有温热的液体溅在手背——不知是汗水,还是终于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