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薪火相传(2/2)
烛光下,他再也抑制不住数月来的压抑、悲愤与忧虑,将出使金国一路的见闻,从上京的骄横、路途的险阻、淮水边的伏击与刺杀,到朝中可能存在的暗流,以及渡淮后所见江南沉溺安逸的景象,向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尽情倾吐。
“……庄老,非是允文贪生怕死,实是见北地胡虏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而我国朝……唉,文恬武嬉,犹在梦中!长此以往,非但恢复中原无望,只怕这半壁江山,也要沦入胡虏之手!我辈臣子,纵然肝脑涂地,若不能唤醒世人,整军经武,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与沿途战死的将士!”
虞允文说到激动处,虎目含泪,捶案而起。
庄老头收起了戏谑之色,静静听着,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他行走天下数十载,见过太多口是心非的僚官,但虞允文这番话,字字血泪,发自肺腑,那种深切的忧患与近乎绝望的责任感,做不得假。
良久,庄老头长叹一声:“老夫飘零一生,本以为世间再无岳鹏举那般人物,今日见你,方知我华夏脊梁未断。
彬甫,你腹藏锦绣,胸蕴珠玑,乃国士之才,若有朝一日出将入相,必能安邦定国,挽国势颓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沉沉的夜色,缓缓道:“你缺的,不是忠勇,不是决心,而是……与当世最强悍军队正面抗衡的战阵之法。完颜亮麾下,皆是百战精锐,非寻常乌合之众可比。”
虞允文心中一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庄老头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虞允文:“老夫平生所学,杂驳不堪,唯有一套自《孙子》、《吴子》及历代战阵得失中悟出的‘机变’之法,尚未觅得传人。此法不重死记阵图,而重审势、料敌、用间、出奇。今日见你,可传此道。”
虞允文闻言,立刻推金山,倒玉柱,行以大礼:“先生!允文恳请先生赐教!”
庄老头扶起他,肃容道:“莫急。此法传你,非为让你做一冲锋陷阵之将,而是望你能为国之柱石,他日若逢大变,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从明日起,每晚宿营,老夫便与你讲解一二。能否领悟,融会贯通,就看你的造化了。”
原来,庄老头此次是跟随冷铁衣和温酒酒一行,从海路悄然返回,恰巧听闻虞允文使团在此驿馆,特来相见,不料正逢其难。
自此,在南归临安的余下路程中,白日赶路,夜晚便在宿在驿馆或营帐内,一盏孤灯下,一老一少,对着简陋的沙盘舆图,开始了一场关乎国运的传授。庄老头将毕生所学,结合虞允文亲历的金国见闻,倾囊相授。
而虞允文,则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宝贵学识,将他幼时书上所学及北行途中所见山川险隘、金军布防,与庄老头所授兵法相互印证。
这段意外的相遇,这场深夜的传授,如同在暗夜中点燃的一簇薪火,为不久之后那场决定大宋国运的采石矶大战,埋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