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夜半寒鸦(2/2)

那一刻,时光仿佛凝固。

虞允文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也仿佛听见身后遥远江南的一声叹息。呈上国书与礼单后,皇帝完颜亮寥寥数语垂询,冰冷而疏离。整个仪式庄重、森严,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大宋使团,只是剧中用来彰显金国赫赫武功与天朝威严的道具。

当虞允文最终退出大殿,重新呼吸到殿外冰冷的空气时,他感到的并非完成使命的轻松,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与屈辱。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公主的身影自入境后便再未见过,她已如一颗美丽的棋子,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北国的棋盘上。而所谓的“和亲”,不过是这屈辱交接仪式后,一个更加漫长痛苦的开始。

会宁城的午后,羊肉馆里蒸腾着膻气与暖意。虞允文捧着粗瓷汤碗,汤色乳白,漂着几粒葱花,却尝不出半分滋味。昨日金銮殿上,完颜亮那双眼似鹰隼,扫过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句“南朝无人,竟遣尔等腐儒来朝”的嘲讽,还像针似的扎在心头。他指节不自觉攥紧,汤碗沿沁出一圈湿痕——饮马黄河,北伐中原!这誓言在屈辱里生了根,却只能先埋在心底。

他此行的另一要务,是寻回好友温如晦的妻女。临行前温如晦攥着他的手,声音发颤:“她们被金人所掳,求兄台设法寻得,护回临安。”线索零碎,几日寻访无果,只在这羊肉馆暂歇,想借一碗热汤压下心头焦渴。

忽然,一股酒气撞了过来。邻桌一个醉汉东倒西歪,肩膀重重撞上虞允文,虞允文手中的汤碗晃了晃,几滴热汤溅在衣襟。醉汉回头,眯着眼瞪他,嘴里骂骂咧咧:“哪来的南蛮,挡爷爷的路!”说罢踉跄着撞开门帘,消失在街面的尘土里。

虞允文皱着眉,伸手想掸去衣上的汤渍,指尖却触到袖筒里一团硬实。他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指尖悄悄捻了捻,是个折得紧实的纸团。周遭食客或埋头喝汤,或高声谈笑,无人留意这边的动静。他缓缓收回手,端起汤碗抿了一口,压下翻涌的思绪,从容唤来店家付了汤钱,脚步平稳地走出羊肉馆。

回驿馆的路不长,他却走得格外谨慎,眼角余光扫过身后,未见可疑人影。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反手闩上,又走到窗边,确认窗外无人窥探,才从袖筒里掏出那纸团。

纸团被汗水浸得微潮,他小心翼翼展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纸上只一行小字,墨色仓促,却力透纸背:“今夜子时,有朋来访。”落款处没有署名,只画着两短一长三道竖杠和一只墨色寒鸦,寒鸦羽翼凌厉,似要冲破纸页而去。

虞允文盯着那只乌鸦,眉头紧锁。温如晦从未提过有这样的联络人,这“寒鸦”是否是温如晦所说之人?此人是友是敌?夜半相约,会不会是陷阱?他走至案前,点燃烛火,将纸凑近烛焰,想看看是否有密写的字迹。火光跳动,纸上除了那行字和乌鸦,再无其他。

他吹灭烛火,走到窗边,望着会宁城的暮色渐浓。屈辱、誓言、使命,此刻都凝在这张小小的纸团上。不管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只要有温氏母女的消息,他便不能退缩。子夜时分,他定要会一会这神秘“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