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寒衣阁主(2/2)
赵楷的头靠在她颈窝,滚烫的呼吸扫过她的肌肤,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呻吟,在漫天火光与厮杀声里,碎得像燃尽的灰烬。
直到天边泛白,冷寒烟背着他杀出重围,赵楷已气若游丝。在破庙里守了三日三夜,用自己的伤药给他续命,听他断断续续讲汴京的繁华,讲宫墙里的无奈,讲他偷偷习画时被父皇斥责不务正业,讲他如何想带着家眷逃出沦陷的京城,却终究不敌被俘。
我本想护着他们去江南……”赵楷咳着血,枯瘦的手指抓住她的衣袖,可终究是……没护住。他怀里揣着半幅未完成的《寒江图》,墨迹已被血浸透,这画……原是想画了送你……谢你……那年……护我一场。
冷寒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十三岁起听过无数情话,见过无数折花赠美的少年郎,却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在濒死之际,念着的仍是一幅未完成的画。她红着眼眶点头:我替你画完。
赵楷却笑了,笑得咳出更多血:不必了,孩子......若能活……求你……护他长大……他艰难地打散发髻,从里面摸出枚小巧的龙纹玉佩,塞到她掌心,别……别告诉他……身世,孩子名谕,字……宣之,不要复仇……安稳——
话音未落,手已垂落。破庙外风雪大作,冷寒烟抱着渐渐冰冷的身体,第一次在呜咽着哭出声。
冷寒烟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那孩子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眉眼间竟有几分赵楷的影子。
她给孩子取名冷铁衣,带他回了自己在终南山的居所,取名寒衣阁。阁外种满了赵楷提及过的汴京腊梅,阁内藏着那半幅染血的《寒江图》。她不再是江湖上那个白衣胜雪的仙子,每日教冷铁衣识字、练剑,教他辨认金兵的甲胄样式,教他唱岳飞的《满江红》。
她不要他忘记国仇家恨,更不准他忘记那个“目有慧光,心藏丘壑”的奇男子,是他的父亲。
冷铁衣长到五岁时,冷寒烟第一次带他下山。在淮河岸边,她指着对岸连绵的营帐,告诉他那是金人的营地。看见那些旗帜了吗?她声音平静,眼底却藏着十年未熄的火,你父亲就是被他们所杀,你母亲也是。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的人。
冷铁衣攥着小拳头,仰脸看她:师父,我要杀尽他们。
冷寒烟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他颈间挂着的龙纹玉佩,那是赵楷留下的唯一念想。她轻声说,仿佛在对孩子承诺,又仿佛在对九泉之下的人起誓,师父教你,教你如何让他们血债血偿。
那年冬天,寒衣阁的腊梅开得格外盛。冷寒烟站在阁顶,望着漫天飞雪,腰间悬着的剑穗上,只剩半截断裂的红绳——那枚冰纹玉佩,她埋在了赵楷坟前。风里传来冷铁衣稚嫩的练剑声,她抬手抚过鬓边新生的白发,唇角勾起抹冷冽的笑。
这江湖路,她本是孤身一人,如今有了牵挂,也有了必须完成的执念。终南山的雪一年比一年深,寒衣阁的剑,也该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