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盘根错节(1/2)

夜已三更,泉州城内的刺桐花却似倦而不寐,风一过,红影乱摇,映在窗棂上像无数跳动的火焰。后衙西偏小书房内,烛芯“哔剥”一声爆响,暖光晃过父女二人的侧脸——一个沉稳如渊,一个倔强似刃。

温如晦着素绸直裰,鬓边早添霜色,指间捏着一方乌木压尺,缓缓抚平案上卷宗:市舶亭火报、宗室分纲账、蕃坊赊籴册。他抬眼,对面的温酒酒仍穿着白日那件淡青窄袖,腰间束一条墨绿丝绦,因久坐而微露倦色,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柄不肯入鞘的剑。

“酒酒,”温如晦声音低哑,却带着商量的温意,“今夜只我们父女,没第三只耳朵。我把话摊开:泉州这局棋,我已走到悬崖边。宗室、蕃商、本地豪强,三股绳缠成死结,中间还浸了油,一点火星就会炸。我若抽刀去斩,胜负难料,却注定血流成河。”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耳际——那枚小小珍珠耳坠,是及笄时婉怡亲手所镶,如今珠子依旧,周边镶银却有微弯,像承载了过多风雨。

“你是我温如晦的女儿,我不愿你被血溅到,更不愿你成为别人扼我的把柄。”

温酒酒抬眼,烛火在她瞳仁里燃出两簇亮芒。“所以爹爹要我随冷铁衣走?”她轻笑一声,却带着锐气,“您常教我读《春秋》,说‘大义灭亲’可也,‘临难毋苟免’亦可。如今泉州有难,女儿却要做逃兵?这话传出去,温氏门风何在?”

温如晦沉默片刻,忽地起身,从架上取下一卷纸,缓缓摊在案上——赫然是一幅《泉州江海图》。朱笔圈出的,是宗室私仓、蕃坊暗门、水师哨位;墨线交叉,是商船夜航的“私道”;而一条粗红箭头,自围头湾直插城内,标注“倭寇·火”。

“看清没?”他用压尺沿着红箭头滑动,“今夜之前,我只当这图是防患。可傍晚时分,巡检司密报:围头湾外发现三艘倭式大船,船上却插蒲氏私旗,显见是蕃商与倭寇勾连。再往前推,石井硫磺失窃、和买库银短缺、宗室家兵夜出——所有缝隙,都指向同一处:有人要借外寇之手,毁我泉州,谋其钱财,再嫁祸于我!”

温酒酒指尖一紧,指节泛白。她看懂父亲的潜台词:敌人要的,不只是泉州利权,更是“知州通倭”的口实。而温如晦的软肋,恰是她这个独女。

“我若留你在侧,他们必以你为质,逼我签城下之盟。”温如晦深吸一口气,语气却愈发柔软,“可你若远走高飞,我便无牵无挂。刀来刀挡,火来火掩,最坏不过弃官归田,也绝不叫泉州百姓替我埋单。”

温酒酒垂下眼睫,烛光在秀挺鼻梁投下一道浅影。她想起白日街头,那个因“火耗”被杖责的抽解吏,想起安平桥工地黄护父子干裂的唇,想起蕃坊少年用生硬的唐音喊她“小娘子,买龙涎吗?”——这座城,有烟火,也有血与泪;她若离去,是不是一种背叛?

“爹爹,您说过,女子亦当‘立身行道’。”她声音轻,却字字清晰,“我留下,未必只是‘把柄’。宗室能垄断纲运,是因有牙行账簿;蕃商敢私渡硫磺,是因买通巡检。这些暗线,女儿已摸得七七八八。我若一走,您身边连个可信的‘耳报神’都无,岂不更险?”

温如晦一怔,随即苦笑。他竟小觑了女儿。这些日子,她女扮男装随译语行走码头,暗中抄录蕃坊赊籴册;又拜敦宗院老教授为师,将宗室家兵调防时日背得滚瓜烂熟。她留在泉州,确是一枚锋利暗子。可暗子也可能变弃子。

“酒酒,江湖比棋盘更冷。”他叹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那就下快棋,让对手无暇吃子。”温酒酒眸光灼灼,“爹爹您正面破局,女儿暗中搅局。我们父女,各执黑白,同守一座城!”

窗外忽起风,烛焰剧烈摇晃,将二人影子投在壁上,一长一短,却同样挺拔。温如晦凝视女儿,良久,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瘦削肩头——那掌心,有砚墨香,也有刀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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