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山阴夜雨(2/2)

午后,王葆夫人高氏来驿,请张婉怡母女过府“赏花绣”。高氏笑说:“山阴小户人家的女儿,也会挑‘落地梅’(一种越绣花样),尊姐若不嫌弃,一同描个枕屏。”张婉怡心知这是“夫人外交”,携女儿前去。温酒酒在一堆绣架间百无聊赖,忽见窗外石榴树下,一个少年正教小丫头用竹弓射白果。少年眉目英挺,腰悬一枚短玉笛,张弓时衣袖滑下,露出腕上刺青——小小“恢复”二字。温酒酒心头一跳,暗道:这人倒有趣。

少年便是沈放。沈家与王府只隔一墙,他听说“泉州知府家的姑娘”来作客,特地翻墙“看新鲜”。白果射偏,竟从窗棂蹦入,滚到温酒酒脚边。两人一里一外,目光相对,俱是一怔。高氏笑道:“那是沈家哥儿,最会淘气,姑娘莫怪。”温酒酒拾起白果,隔窗递还,轻声道:“公子箭术,尚需苦练。”沈放挑眉:“改日请教。”

傍晚,沈调果然赴约。舫斋设在镜湖小蓬莱,四面粉壁,灯火照水。王葆只邀了温如晦与沈调,陆游因与沈家交好,被王葆唤来照例作陪。沈调一见温如晦,便大笑:“昭明,我赌你必取道山阴,果然!”言罢,从袖中抽出一卷词稿,“新作《水调歌头》,正要写‘东南形胜,更起青云之阁’,你来了,便请斧削。”

温如晦忙道:“谐之大手笔,岂敢。”却听“呀”的一声,屏风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温酒酒不知何时溜上了船。沈调并不恼,招手道:“小侄女,可会吟诗?”温酒酒胆大:“适才听得‘东南形胜’,便想续一句‘西北浮云,几时扫荡’。”话一出口,满船皆静:小女子随口,竟把“恢复”之意点破。沈调看向温酒酒,目光中蕴含深意,还未开口点评,对面的陆游目中光华暴涨,拍案:“好个‘几时扫荡’!此句若入词,足令须眉低首。”温如晦哭笑不得,只得任女儿坐到案侧。陆游悄悄打量这少女,眼底微有惊艳。

酒过三巡,湖上忽飘细雨,舟人添了炭火。王葆借酒遮脸,低声道:“朝廷方议‘减月桩’(南宋一种军饷杂税),泉南市舶岁入却日增,诸公以为如何?”沈调冷哼:“月桩减,则州县横取于民;市舶增,则权贵分肥于海。两皆病国。”温如晦接口:“听闻礼部稽考,泉、广两市舶司,岁献‘羡余’(额外盈余)各数十万缗,大半不入国库,而输‘诸房’(暗指秦桧家族等权贵)。此弊不除,恢复之说,徒为空谈。”言罢,自觉声音过高,忙举杯掩饰。陆游轻叹:“诸公皆在局中,惟某最小,然亦知‘和议’二字,缚人手脚。”说话间,他目光掠过温酒酒,却见她正凝神倾听,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夜散,陆游赠温如晦手书一卷,又单独赠温酒酒小词一阕,题曰《鹧鸪天·赠温家阿酒》,末句云:“莫负鸥波万顷,好收风月入毫端。”温酒酒喜得脸颊通红,偷眼瞧父亲,却见温如晦正望着湖水出神——湖面雨丝如绣,远处渔舟三点两点,皆挂着红纸灯笼,像浮在水上的微小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