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如梦方醒(2/2)

冷铁衣转过身,喉结滚了滚却没出声。他垂着眼,盯着自己靴面上磨出的毛边——这还是去年冬天为了追上掳劫温酒酒的金兵,日夜不休赶路磨的。

“咋着?不去?难道叫老头子我去请他?他一个前暗卫统领,还不值当我老头子亲自去!”冷铁衣两只手搓来搓去,就是不应声。

“你是不是跟小酒酒闹掰了?为啥?你告诉我,若是小酒酒闹脾气,我定揪着她她来给你赔礼道歉。若是你小子蛮不讲理,嘿嘿,别怪我清理门户!咱们师门可不能出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之徒!”庄老头一番话说的冷铁衣冷汗淋淋。

烛火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跳动,将冷铁衣的影子拉得狭长。他攥着衣襟的手青筋暴起,喉间滚动数次,终于将压在心底的秘密掀了开来:“温酒酒的外祖母,是当年被金人掳走的大宋名相章惇之女章明玉,东京城第一才女,后来被金国太师太傅完颜宗干掳走……她母亲生在金国却被张元康带回大宋,酒酒……虽自小在江南长大,身上……却流着金国皇室的血。”

话音未落,庄老头手里的烟杆“当啷”砸在地上,铜烟锅磕出火星。他瞪圆了眼,花白胡子翘得老高:“你说啥?小酒酒是金狗皇族的种?”

冷铁衣没接话,头垂得更低,声音里裹着艰涩:“还有我……我不是孤儿,我爹是大宋郓王赵楷。靖康之变,师傅受父亲所托收养了我,我打小立誓要屠尽金狗,为惨死的父母族人报仇!”冷铁衣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坚定冷硬。

“我的老天爷!”庄老头猛地直起身,手里的茶盏晃出茶汤,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胡子一翘一翘,“一个大宋宗室子,一个金国皇室女,你们俩……这缘分也太拧巴了!”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冷铁衣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懊丧与愤恨,拳头攥得指节咔咔响:“您说,我怎么跟她走下去?她是金狗血脉,我是大宋皇族,中间隔着国仇家恨,就算我们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史书如何记?将来若是两国开战,我护着她,就是通敌;我若对金国动手,岂不是要她眼睁睁看着族人受难?”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庄老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身份的鸿沟,比两国的界河还要难越。

暗室里静了片刻,虞允文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力量:“冷少侠,我且问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话,你认不认?”

冷铁衣一怔,缓缓点头。

“那你再想想,”虞允文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灼灼,“温姑娘与其母,从前可知自己身世?她们生在大宋、长在大宋,喝的是江南水,守的是大宋礼,平日里接济邻里、帮扶弱小,与寻常大宋百姓有何不同?难道就因为温姑娘的外祖母被金人所掳,她母女二人便要背着‘金人余孽’之罪名,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你身为郓王之子,该知百姓福祉重过血脉纠葛。金国皇室作恶,与无辜的温姑娘何干?若仅凭血脉便定人罪责,那与滥杀无辜的金人,又有何异?”

这番话如惊雷炸在冷铁衣心头,他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从前那些纠结的、痛苦的念头,像是被一把利刃剖开,豁然开朗。是啊,酒酒非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每逢灾劫,还要施舍衣食,甚至还资助了临安城的惠民局,凭什么要背负一辈的恩怨?

烛火依旧跳动,冷铁衣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他望着虞允文,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轻颤:“虞大人……我明白了。是我钻了牛角尖,将血脉看得太重,反倒忘了本心。”

庄老头见状,捡起烟杆嘿嘿一笑,胡子也顺了下来:“你这小子,早该想通了!只要小酒酒心向大宋,管她流着啥血?将来真要跟金国对上,说不定她还能帮上大忙呢!”

冷铁衣点点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暗室外传来晨鸟的啼鸣,天快要亮了,那些缠绕他许久的身份枷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