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新年到来(2/2)
铁窗漏进碎雪,落在温如晦皲裂的手背上,转瞬化水。诏狱深处听不见爆竹,只有铁链相撞的冷响,衬得满夜星斗愈发疏离。
他想起去年今日。
那时他还在自己府上,红泥小炉煨着新酿的屠苏酒,婉怡在灯下剪着福字,烛火映得她鬓边金簪发亮。一家三口加上陈管家等人,围坐共饮屠苏。之后便是分发利是,酒酒带着丫鬟小厮们围着火盆,放鞭炮、吃甜食、耍铜钱……
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如今星子依旧,只是炉冷灯熄,再无人候他归家。雪又落下来,这次竟比诏狱的寒气,更冻得人眼眶发酸。
除夕夜,大宋送亲使团的车队在金兵的“护卫”之下,终于碾着积雪,驶入了漆黑的汴梁城。
为首的送亲正使虞允文推开车窗,寒风裹着细雪瞬间扑了他满脸。他抬头望去,巨大的城门洞上方,借着风中摇曳的灯笼,那“开封”二字依旧赫然在目,笔力千钧,与他在典籍上看到的拓片一般无二。只是那石匾边缘的冰凌,和城头值守兵士口中呵出的、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雾气,都在无声地提醒他:此“开封”已非彼“开封”。故国东京的繁华旧梦,早已被深锁在这座金国“汴京”的严寒之下,故土近在咫尺,却已远隔天涯。
车队在寂静中驶入昔日的“都亭驿”——这座本由大宋修建、用以彰显天朝上国气度、款待四方来使的宏伟驿馆,如今却成了他们这群“南客”的栖身之所。踏入馆中,虽已被精心洒扫,却难掩一种物是人非的寥落。廊柱的朱漆已然斑驳,庭中的石灯覆着厚厚的雪,唯有厅堂内熊熊燃烧的炭火,勉强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意与孤寂。
随行的副使望着窗外陌生的夜空,喃喃道:“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除岁……”虞允文没有接话,他只默默走到窗前。
远处隐约传来金人守岁的喧闹与爆竹声,更反衬出馆驿内死一般的沉寂。他仿佛能透过这重重屋宇,看见当年此地车马如龙、衣冠如云的盛景,而如今,他们这一行孤臣,却在这片祖宗基业、旧日都城里,成了寄人篱下的宾客,守着这样一个五味杂陈的岁暮。故国山河空入梦,今宵身竟是行人,万千感慨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在胸腔深处的叹息,消散在异邦冰冷的风里。
汴京城馆驿裹在漫天风雪里。檐角垂落的冰棱足有半尺长,北风卷着雪沫子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咽似的声响。虞允文立在廊下,绯色官袍上落满碎雪,他望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眉头拧成川字,一声叹息被寒风揉碎在空气里。
身后传来木屐踏雪的轻响,庄老头裹着件半旧的粗布棉袍,手里攥着个暖手的陶炉,见虞允文回头,便笑着抬了抬下巴:“彬甫这眉头皱得,都能夹碎雪粒子了。”
虞允文忙拱手行礼,语气里满是歉疚:“前辈,看来这除夕只能在此处将就了。您几番出手护持使团,晚辈却连个安稳年都没法让您过,实在惭愧。”
“这话就见外了。”庄老头摆摆手,粗粝的手指拂去肩头积雪,“老朽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心中存着家国大义——既肯为君王分忧,又不忘护持百姓,这才是真君子。”
他从怀中摸出个布囊,倒出黑白两盒棋子,雪光映着棋子的温润光泽:“老天要留咱们赏雪,不如就摆局棋。你我手谈一局,管他窗外风雪,也算是个特别的年景了。”
虞允文眼中的愁绪散去几分,他屈膝从廊下扫出片干净地,以雪为界,指尖捏起一枚黑子,笑道:“那晚辈便陪前辈一局,只是晚辈棋艺粗浅,还望前辈手下留情。”风雪声中,黑白棋子落在青石板上,清脆声响竟压过了檐角的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