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绽放锋芒(2/2)
他并未立刻坐上主位,而是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支摘窗,晚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了烛火。“坐。”完颜亮指了指一旁的酸枝木椅,自己亦随意坐下,姿态较之前朝会时松弛了许多,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更加锐利地聚焦在萧裕身上。
谈话自然从边境军务开始。完颜亮问得极为细致,从戍卒的操练周期、军械的损耗补充,到粮秣转运的实际损耗、与当地部族交易的具体物价,几乎巨细靡遗。萧裕对答如流,所言皆基于实地见闻与一手数据,毫无虚浮之词。他不仅清晰指出了边镇面临的粮饷短缺、兵员老弱等实际困境,更剖析了这些困境背后盘根错节的吏治弊端。
“依你之见,如今朝中诸公,于边事为何多是畏首畏尾,但求无过?”完颜亮端起茶盏,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萧裕略一沉吟,并未回避,他深知此刻的坦诚远比谨慎的敷衍更为重要。他目光平静地迎向完颜亮:“王爷明鉴。下官以为,此风之弊,根源或在‘名位’与‘实才’之脱节。”
“哦?详言之。”完颜亮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
“如今朝堂之上,不乏凭借祖荫、姻亲而身居显位者,”萧裕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刀雕琢,“彼等或许熟读诗书,谙熟礼仪,然于军国实务、地方民情,却往往隔靴搔痒。位居枢要,却无应对复杂局面的魄力与才干,故而遇事首选明哲保身,以不出错为第一要务,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他顿了顿,见完颜亮目光灼灼,并无不悦,便继续深入:“反之,许多历经州府磨练,熟知地方利弊、通晓兵事民生的干才,却或因出身,或因缺乏奥援,长期困于外任,难登决策之堂。其声难以上述天听,其策无法影响庙算。长此以往,朝堂议事,自然空谈居多,务实者鲜。此乃‘无实才者居高位,有能之士困下僚’之弊,非边境之患,实为朝堂之疾。”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开了完颜亮内心深处那把积郁已久的锁!萧裕那句“凭借祖荫、姻亲而身居显位者”,何尝不包括那些排挤他、因他生母大氏乃辽阳渤海贵族之女(大氏虽为贵族,但在重视纯正女真血统的宗室中,完颜亮仍被视为侧室庶出,低人一等)而暗中轻视他的宗室权贵?
他完颜亮自问文韬武略不输于人,却因这出身之累,屡屡在权力分配中感到无形的掣肘与压抑。萧裕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名实不符”的时弊,简直是将他心中积压的不平与愤懑,用最清晰冷静的语言剖析了出来!
强烈的共鸣在胸中激荡,完颜亮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但他城府极深,面上并未显露过多激动,只是指尖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的节奏,不自觉地加快了。他凝视着萧裕,这个出身奚族的猛安,竟能如此透彻地看清金国权力核心的痼疾,其眼光之毒辣,见识之深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将,这是一个能洞察时局暗流,并能与之共谋大事的国士!
“朝堂之疾……”完颜亮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萧裕啊萧裕,你看得透彻。只是这痼疾沉疴,非猛药不能去也。”
萧裕从完颜亮眼中看到了那压抑的火焰与认同,他知道,通往权力核心的通道,已在这次看似随意的详谈中,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