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咬钢的腰(2/2)

震感稍缓。沈雪梅扑到沙发前,哆嗦着从军挎包底抖出一个蓝布小包。里头是卷成几卷、紧扎着的崭新大团结。她用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捻开那卷钱票——整整十张簇新票子底下竟还压着枚锃亮的凤凰图案金戒指!她把票子和戒指卷在一起狠塞进老张头糊满油污的手心:“找李工去!…他管哈尔滨电机厂特种合金仓库钥匙…我知道他给哪条胡同送过黑钢料!买软钢髓芯子!”她的手连同那卷钱都在抖,戒面凤凰图案在金红焊火光下一闪。

髓冷

车刀轰鸣歇止的刹那天光已暗成铁青色。滚齿机台面正中,那根高强度合金钢坯已被铣出规则的弧形内凹槽——崭新的神经耦合器钢关节骨冷森森地卧在槽里,内槽表面均匀得如同镜面。齐铁军后背缓缓从冰冷基座离开,棉袄后背沾着大片深色油污中混着更暗红的血渍,腥气在冰冷空气中透出来。他拖着残臂,动作迟缓地解下那根固定用的铁管扶手,铁管口沾着他掌心裂开痂的皮肉。他蹒跚挪到滚齿机前,左手指尖触上钢关节冷硬的内壁槽道。指肚擦过内槽光滑壁,却停在表面肉眼难辨的星点微痕凸起处——那是铣刀崩口留下的小凹点,像藏在完美钢体芯内的毒牙点。

角落里废铁渣堆旁,赵红英搬下老张头从哈尔滨电机厂黑市带回的软钢芯料——几根只拇指粗细、油纸封着的银灰色软圆棒。她拿铁钳夹断一根软钢棒——断口不崩渣!银灰断面在微光下绵密如冻蜡。老张头小心地将这绵软的新髓芯子对准合金骨槽里的凹点压进去,暗银软的钢髓缓缓渗入冷硬的凹槽里,堵死所有暗孔凹点,表面如平镜。钢骨关节终于合体,髓子软韧,外壳刚硬。他长吁出一口带着浓烈焊锡味的白汽。

咬骨

哈尔滨冬季第一场大雪在傍晚无声落下。雪粒子敲在车间蒙灰的玻璃上沙沙响。巨大的窗洞外路灯亮起昏黄光晕,光柱穿透雪花,照亮车间地上零乱的血点、脓痂、汗渍。滚齿机基座旁清出一块干净的水泥地。齐铁军蹲在阴影里,左手缠着破布条在紧最后一道螺栓——连接假腿底座和上部关节钢骨的总控器钢箍终于锁死。老张头正给他固定假腿核心机匣——那银灰软钢包裹的假体骨架像一具冰冷的异兽躯干,表面铆钉狰狞闪亮。雪光反射在钢体表面,冷硬光泽渗进王海僵在沙发上的眼底。

陆文婷翻译的超载保护电路板已嵌在假腿髋骨轴的位置,红灯在板中央微弱闪烁。沈雪梅扶着王海的手臂用力架住他腋下,膝盖顶着沙发扶手支撑他站起。他全身的重量骤然压在右腿残肢根部——钢箍死死咬紧皮肉,卡着断股骨头处的钢接骨杯发出牙酸的挤轧声!新生的肉芽被挤压迸裂!脓血和黄液瞬间渗出来染透固定带!王海喉咙里窒息般咕哝着,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蜿蜒!上半身筛糠似地抖动,左腿软得撑不住几欲跪倒!

“定住腰!”齐铁军声音像淬火的钢扔在水泥地上。王海喉结滚动狠咽下满嘴血腥气,硬弓起腰用仅存的腹肌力量向后抵着沈雪梅的膝盖!汗浸透了他前胸后背,棉袄贴肉冰一样凉。

齐铁军解开绑吊的残臂,整个上身骨架扭曲地侧着顶在王海后背位置!他左臂反手死死托住王海腰眼!身体重心压向自己的废臂方向以维持倾斜角度稳定。两个人扭曲的支撑姿势像一具被生硬焊接在一起的异型连体人偶。

“启动保护电路…慢给电!”陆文婷的手指搭在电路板调试钮上抖着。齐铁军猛地按下开关!嗡——核心机匣内响起电流声!保护板红灯变绿!王海腰后位置冰凉的假肢关节内部传来微弱的震动!他弓着的腰椎忽然绷紧,如同被电焊条点了一下!腰杆挺直了!上半身晃动的幅度骤减!齐铁军顶在他后背的力道猛地一松,自己也因这松弛角度骤变,那条废臂被牵拽得剧痛入脑,人踉跄半步被黑瘦后生扶住!

“稳住…”沈雪梅声音都劈了。她架着王海腋下的手臂死命发力,膝盖死死顶着沙发棱子顶住他下滑的力量。汗混着脓血从王海腰腿间淌到水泥地,积下一摊腥浊。

陆文婷屏息拧动另一只微调钮。假腿内电流稳定如静水深流,绿灯亮得稳定。王海那扭曲瘫软的腰腹肌肉群在电流刺激下发出低沉的震颤呜鸣声。他垂着头,汗水混着血滴在冰冷假腿关节钢体上。他闭着眼,似乎在用每一根神经纤维的末梢去感受腰后传来的微弱电信号,如同接驳一条生锈的钢质脊梁。他喉结滚动,咬肌棱线突着,喉咙里挤出的喘息声却稳定了几分。那条僵死的右腿残端在钢箍里不自觉地抽了抽。

赵红英无声地走近,将一根粗铁棍横着塞进王海紧攥着的拳头里。王海手指痉挛地扣紧冰冷的铁棍。汗水顺着他抽搐的手腕流进袖管。铁棍冰凉的温度刺入掌心时,腰后的电击信号竟忽然清晰了一分。他眼睑颤动了一下。

“抬脚…”沈雪梅的声音压着哭腔抖得厉害。

车间里只有落雪敲打玻璃的沙沙声。巨大的滚齿机基座在雪光里投下浓重的铁青暗影。王海眼睑睁开条缝,浑浊眼珠转向右腿根——钢箍咬着的皮肉还在渗血混脓,死肉和烂组织在压力下溃不成军。他右手死死攥着那根冰凉的铁棍,指节顶在铁棒上压着皮肉。冷汗顺着鬓角滑进领口。他嘴唇翕动,没声音,只有喉结滚动。

他腰后的肌肉在电流支撑下绷起僵硬的棱线。电流像一条钢芯灌入烂掉的腰椎管腔深处。他全身力量绷向腰后那点电支撑。弓着的上身缓缓向前压,重心压向假腿那一头。沈雪梅架着他左臂的力量骤然沉重!她膝盖顶着沙发,腰腿发力稳住,但冷汗已浸透后背。

然后,那条嵌着软钢髓芯的合金钢假腿,在绿灯恒定的电流支撑下,微微向前挪了一寸!覆盖表面的钢壳刮在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一声锐响!

一股更浓的血腥膻味从王海腿根的钢箍口渗漏出来。他额角的汗如黄豆滚落,下巴滴下的涎混着血沫子。腰后的电流信号像一根钢钻头不断深入,绞入腰眼脊柱深处。他攥着铁棍的手青筋暴跳,如同与铁棍铸死在了一起。但那条腿——那条死掉的腿!他眼中突然射出凶野戾气,喉咙深处发出狼獾似的低吼,腰背顶着电流撕扯猛地发力——

“噌!”

假肢钢壳贴着水泥地猛地向前又滑出半尺!钢壳刮过的地面留下粘着血丝的浅色金属刮痕!电流嘶鸣骤急!保护板绿灯闪跳成黄光!

王海却在那瞬间整个人重心偏移!支撑的左腿软如烂泥向旁扭滑!沈雪梅托架的力道压崩!他整个人像被折断的钢棍猛地朝冰冷的水泥地面掼去——

齐铁军那条废臂猛地抡出!断臂的油絮破包裹划开一道弧砸进王海胸口位置!残骨隔着破布抵住王海胸腔!这一撞只滞缓了王海半瞬下坠之势!齐铁军身体撞开沈雪梅死扑下去!整个人扭曲地摔在了王海身下!

王海沉重的躯体砸在齐铁军身上!“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闷响在齐铁军断臂位置炸开!齐铁军喉管咯一声窒息般鼓出眼珠!但王海的砸落被垫住!缓冲了一瞬的黑瘦后生和陆文婷死命拽住了王海!

王海胸口被齐铁军断臂狠狠一撞,钢箍处的痛几乎被震得涣散了瞬间。他整个瘫在众人臂弯里,死沉。那根铁棍从掌心滑落“当啷”滚在地上。

他偏过头。齐铁军被老张头从冰冷水泥地上拽起。齐铁军吊着的断臂包裹油絮浸出大片新鲜深红血渍,断臂处角度扭曲成怪异角度,喉管哽着粗气,脖子两侧青筋鼓跳如钻入铁锈的蚯蚓。但他的眼神死钉在王海腰下的假腿钢壳上——那外壳刮过水门汀地面的痕迹前端,留下了两个深约半寸的印记凹点,如同钢牙磕进的深痕。

王海被扶坐回沙发时,腰眼深处那股电流还死钉在椎骨缝里烧灼着。雪光反射进车间里,冷硬光线照亮他被汗血浸透的前襟。铁棍滚在脚边,在水泥地上凝结的血水里半浮着。

车间窗外大雪深处,蛇口牌号的墨绿奔驰车无声碾过雪堆。车尾排气管喷出的热气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冻成白雾。深色防窥车窗如同镜面,倒映着厂门外沾血的冰坨和铁门旁堆到半人高的雪坡——那雪坡底下压着赵红英用道钉新焊的绊马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