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锈蚀线(2/2)
“不是热导快!是油膜没了!”陆文婷的声音带着洞穿迷雾的锐气!她猛地用指甲刮下一丁点导轨表面残余的、发亮的深褐色油泥残留物!将它极小心地敷在千分尺卡着的那根模具锈线上!动作轻柔得像给伤口涂抹药膏。奇迹般的景象发生了——那些原本嵌入锈坑的细小白盐晶,在油泥接触到潮湿锈痕几秒后,竟然开始极其缓慢地……溶解!就像油脂溶解了微小的冰渣!锈痕边缘那种刺目的鲜亮暗红色泽,也随之微微黯淡!
“是油!”王海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恍然大悟和剧烈的痛楚!他挣扎着从工装外套内侧口袋摸索出一个扁瘪的、印着褪色虎头商标的铝制小油壶——秦大福生前的遗物,里面还剩一点浓稠发黑的防锈油。他颤抖的手拧开壶盖,忍着撕开裂伤的剧痛,将最后一点油滴在千分尺导向柱那道锈线中央。焦黑粘稠的油脂缓慢地覆盖了锈蚀的伤口,形成一层薄薄的膜。王海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凶狠,用那糊满油污的手,狠狠抓起地上被水冲下的、沾染油污的黄泥浆!啪的一声,他将那团污浊不堪的泥浆混合物死死糊在油膜覆盖的锈线上!再用那沾着油和泥的棉纱,用尽力气来回按压摩擦!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当王海喘着粗气移开血、泥、油混成一片的手,和那团污秽不堪的泥布。千分尺下,那根致命的导向柱表面赫然出现一个难看的“补丁”!油和泥混合凝结成一层粗糙深褐的壳,丑陋地盖在锈线上!像一块烫伤的疤痕!
齐铁军手中的千分尺微微移动,“咔哒”一声合上了测量爪。他缓缓转动测微旋钮,镜片下的分划板刻度清晰平稳,再也看不见之前锈线造成的任何精度偏移!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凶狠的光芒!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砸在传送带上方那被巨大铸铁导轨艰难接住的漏水点:“顶棚水气漏多少,老子就用废机油和黄泥封多少!”
车间顶棚铁皮在湿热的风中持续呻吟,渗漏的浊水在巨大的导轨上缓慢铺陈。油花在水中凝结、扩散,最终在桶底积下黏稠的一层。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血味和湿热海腥混杂的浓烈气息。王海佝偻着背靠在那根临时支起来的冰冷导轨上,汗水和不知是雨水还是溅入的浊水顺着下巴滴落,混着袖口不断渗出的血油混合物,无声地砸在脚边那片混着油污和黄泥的水泊中,晕开一小圈深暗的涟漪。
就在这时,车间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林老板那辆光洁的奔驰s级在泥泞的厂区门口甩尾停住,车轮卷起的泥点子糊满了车门下方崭新的漆面。林老板阴沉着脸推门下车,锃亮的皮鞋踩进泥泞,昂贵的西裤裤脚立刻沾上污点。他的助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个盖着海关印章的泡沫保温箱。
“齐工!齐工!”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冒汗,一路小跑挤进混乱的车间,差点在油泥地上滑倒。他手忙脚乱地撕开保温箱上的海关专用密封胶带,一股更强的化学溶剂冷香瞬间压过车间原有的混浊气息。箱内整整齐齐码着十管粗如手指的日制高真空密封胶,银色铝管上用英文、日文标着“神户制钢所”和“防湿专用”字样。助理双手捧上一份同样带着海关红戳的文件:“林…林总特批!先用代工款抵了!这是单子!海关刚放行!”
赵红英浑身泥水油污,像一尊从废油池爬出来的铁金刚。她盯着那十管崭新的日本胶,又猛地看向刚被油泥糊住的模具导轨柱上那块难看的“补丁”。她一步踏前,沾满油泥的手没有去接那张报关单,而是直接按在了崭新的保温箱盖上!“哗啦!”五个油黄泥黑混杂的指印瞬间覆盖了盖面上冰冷精致的“kobe steel”标识!“代工抵货款?”她鼻子里哼出嗤声,泥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像烧红的铁块,“抵吧!回头拿东莞农械厂的铸铁导轨折价顶账!当顶梁柱都够格了!”
林老板铁青着脸,站在门口那片狼藉的积水前没有进来。他的目光在赵红英和她身后的油污泥水,那些巨大的、支撑顶棚渗漏点的废旧导轨,以及模具上那块污秽不堪的“补丁”上来回扫过。那难看的泥油混合物,像是在讽刺他刚送来的“高大上”密封胶。他的助理拿着单子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赵红英按在箱盖上的泥手印。
陆文婷默默弯腰,从地上拾起王海刚才因为剧痛无力而滚落在地上的那只虎头牌旧油壶。铝制小壶沾满了地上的泥水混合物,早已看不出本色。她走到那根被用作顶梁柱的巨大导轨旁,将壶中最后一点残存的、粘稠焦黑的国产防锈油,一点点小心地涂抹在导轨与顶棚接缝处裸露的几处锈点上。油不多,只能覆盖几个点。但深黑色的油脂在昏暗光线下,形成几个沉默的暗斑。
林老板看着油桶里漂浮的油花和桶底累积的污物,看着那些像原始图腾一样支撑着脆弱车间顶棚的笨重导轨,看着赵红英按在崭新日本包装箱上的泥手印,看着陆文婷涂抹的那几点微不足道的黑色残油,又看看王海靠在那冰冷巨大的导轨上、失血而蜡黄的脸和臂膀不断渗出的油红色液体。他猛地转身,皮靴狠狠踩进门外的水坑,水花溅湿了昂贵的裤管。他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奔驰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载着他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机油、铁锈、汗臭和血气的修罗场。泥浆被车轮甩起,噼啪砸在车间敞开的铁皮门板上。
海关放行单从助理颤抖的手里飘落,正好落进门口那浑浊泥水混合着油污的水洼里。鲜红的印章印泥迅速被浊水浸染,变得模糊暗淡。纸页吸饱了污水,慢慢下沉。
齐铁军没有看那张单子,也没去看助理。他走到王海面前,伸出手,不是搭肩膀,而是用力握住王海那条还在不断渗漏油血的胳膊上方还算干净的地方。粘腻油滑的触感立刻染上他的掌心。王海抬起头,眼底是一片疲惫的血红。
“明天,”齐铁军的声音像砂石摩擦,压过顶棚漏水的滴答声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去拆农械厂剩下的导轨废料。有多少,拆多少!顶棚的漏水,用油和泥糊!机器的缝隙,也用油和泥糊!糊一层不够,就糊十层!”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车间,“糊出个‘铁骨泥胎金刚罩’!给林老板的日本胶看看,啥叫防潮!”
沈雪梅手中的铝饭盒不知何时扣在了王海靠着的导轨下方,正好接住一处渗漏水流形成的小细流。油花在水面缓慢浮动。饭盒底,那枚被她经常使用的体温计静静躺着,水银柱最终停在了38.5c的刻度上,像一个被放大的、静止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