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冀州的选择(2/2)
“谨遵冀州之命。”诸葛瑾从容施礼告退。
待诸葛瑾退出后,州牧府内陷入了更深的沉寂。韩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麾下心腹,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迷茫:
“诸位都听到了……话已至此,可谓软硬兼施,既给了台阶,也点了要害。他现在馆驿等候答复。如今,我们面前似乎有两条路:一是信刘锦,依他之言,坐观上党之事,换取边境安宁,甚至……共御本初;二是信本初,应张扬之请,出兵援救,但需承担与幽州开战之风险……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你们觉得,刘锦与本初,究竟谁更值得信任?”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再次激起了波澜。
治中从事刘惠立即开口,语气坚决:“明公!这还用选吗?袁本初与您同朝为官多年,虽近来有些……举动,但终究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子弟,讲究名望体面,行事总归要顾及些纲常礼法。而那刘锦,虽出身宗室,崛起于微末,行事狠辣果决,在洛阳时便敢当众羞辱袁公路,可见其跋扈!此人乃真正的枭雄之姿,毫无顾忌!他的话如何能信?今日说与冀州睦邻友好,待他吞并上党,下一个目标必是我冀州!依惠之见,宁可相信袁本初,也不能信刘锦!”
长史耿武也附和道:“刘惠所言极是!袁本初即便有野心,也要顾忌天下清议。而刘锦,哼……
“不然!”别驾沮授猛地起身,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刘惠和耿武,声音沉凝,袁本初四世三公不假,然观其行事,外宽内忌,好谋无断!昔日召外兵,便有他之主张,以致洛阳大乱!如今他驻兵渤海,名为董卓所封,实则一直对冀州虎视眈眈!其心昭然若揭!与他合作,无异于引狼入室,自取灭亡!”
他转向韩馥,恳切道:“明公!反观刘锦,此人虽行事霸道,然观其治幽州,政令畅通,百姓安居,重承诺,守信义(至少在对内和盟友关系上)。他既然派使者前来,明确表示无意冀州,以他如今之势,若非真心,何必多此一举?他若要取冀州,大可等拿下上党后,与袁本初南北夹击,岂不更易?但他没有!他选择派使者来安抚,这说明他目前战略重心在并州,不愿两面树敌!此乃理智之举,其言反而有几分可信!”
骑都尉沮授(小沮授)也支持道:“末将以为,别驾所言在理!袁绍是近在咫尺的饿狼,刘锦是隔山望见的猛虎。饿狼已至门前,岂能因担忧远处的猛虎,而开门揖盗?”
谋士田丰最后总结,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明公,信任与否,不在其言辞,而在其势与利!刘锦之势在并州,其利在消化河内、上党,短时间内无暇也无力南图冀州,故其言‘睦邻’可信度较高。袁绍之势在渤海,其利在取冀州而代之,故其任何‘协防’、‘救援’之承诺,皆不可信,实为图我基业之借口!望明公察之!”
韩馥听着手下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心中乱麻更甚。一方认为袁绍出身名门,有底线,更可信;另一方则认为刘锦行事有迹可循,且目前利益决定了他不会南侵,而袁绍才是心腹大患。
他本性懦弱,既怕引狼入室的袁绍,也怕养虎为患的刘锦。此刻,他只觉得两边都不可信,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这种在两大强者夹缝中求生存的艰难,几乎让他窒息。
最终,他瘫坐在席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今日……今日就到这里吧。此事……此事容我再想想,再想想……你们都退下吧。”
听到韩馥又说“再想想”,沮授和田丰几乎同时上前一步,脸上都露出了焦急万分的神色。
“明公!不能再等了!”沮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战机稍纵即逝,决断刻不容缓!那诸葛瑾还在馆驿等候,其态度便是刘锦的态度。若我等迟迟不予明确答复,必被刘锦视为犹豫观望,甚至心怀叵测!届时,他若觉得安抚冀州无望,难保不会改变策略,先与袁绍妥协,甚至……联手图我!届时我冀州危矣!”
田丰更是直接,言辞犀利如刀:“明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袁绍乃豺狼之性,窥伺在侧,其心路人皆知!刘锦虽为猛虎,然其此刻志在并州,腹地遥远,与我冀州并无必争之利害。两害相权取其轻!信刘锦,尚可借其势暂稳边境,集中精力应对袁绍之祸!信袁绍?那便是将冀州基业亲手送入虎口,自取灭亡!丰请明公立下决断,速速回复诸葛瑾,应其和睦之请,稳住幽州,方可全力应对眼前之大患!”
两位顶尖谋士,已是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韩馥听。堂上其他官员,包括之前主战派的一些人,听到“刘锦与袁绍可能联手”的可怕前景,也不禁面色发白,意识到局势的严峻性远超想象。
然而,韩馥看着激动不已的沮授和田丰,又看了看堂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让他喘不过气。他何尝不知二人所言极是?但他天生优柔寡断的性格,以及内心深处对“引外力制衡”这种冒险策略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局势的清醒认知。
他无力地靠在凭几上,脸色苍白,逃避似的挥了挥手,声音细弱几乎难以听清:“公与、元皓……你们的心意,我……我知晓了。只是……此事关乎一州存亡,关乎无数将士百姓性命……我……我岂能如此轻率?容我……容我今夜独自思量,明日……明日再议,再议……”
说罢,他竟不敢再看沮授和田丰那失望乃至绝望的眼神,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逃离了这令他窒息的大堂。
沮授与田丰一前一后,默然无语地走出气氛凝重的州牧府。直至远离了府门,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下,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深秋的寒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更添几分萧瑟。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无法掩饰的沉重与绝望,随即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无力叹息。
“唉——!”
“唉……!”
这叹息声中,充满了智者预见危局却无力回天的巨大悲怆。
田丰性格刚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望着州牧府的方向,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与讥讽:“我田元皓自认洞察世事,却未曾想,今日竟要亲眼见证一座丰饶大州,因主君之懦弱犹疑而自取灭亡!可笑,可悲,可叹!”
沮授的神色则更为沉痛,他遥望南方渤海方向,又看了看西北(上党方向),声音低沉而沙哑:“元皓,大势去矣。刘锦之使,已是最后的机会。明公拒而不纳,便是将冀州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袁本初……恐怕此刻已在磨刀霍霍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惨然:“我等在此争论信刘锦还是信袁绍,殊不知,在明公这般犹豫之下,信任何一方都已无用。刘锦见安抚无效,为防冀州与袁绍联手,其策或许会变,甚至可能默许乃至怂恿袁绍取冀州,以换取袁绍对其吞并并州的默认!而袁绍,更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冀州,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待强者分割。”
田丰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廊柱上,恨声道:“庸主误国!庸主误国啊!纵有带甲百万,谷支十年,在主昏臣庸之下,也不过是为他人做的嫁衣!我等空有满腹韬略,却……却要随之陪葬吗?” 他这话已带上了几分不甘与去意。
沮授默然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尽人事,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