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旌旗与希望（2/2）
城下的袁绍，同样一夜未眠。他看着伤亡报告，心头也在滴血，一夜猛攻，又付出了七千多人的代价，却依旧没能踏上蓟县城头。但他没有退路，他知道，刘锦的骑兵此刻一定正在玩命回援的路上。
“传令！今日午时之前，必须给我拿下蓟县！”袁绍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蓟县城外，袁绍中军。
看着经过一夜血战依旧巍然耸立、仿佛不可逾越的蓟县城墙，以及那城头上虽然稀疏却依旧顽强抵抗的身影，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袁绍的脊椎缓缓爬升，最终化作难以抑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刘锦那复仇的铁骑会在他破城之前，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地平线上。
他怕自己赌上一切、付出了近五万将士性命的这场豪赌，最终会血本无归。
他更怕那个后果——一旦失败，他将再无退路，整个河北基业，将在他手中彻底葬送！
一股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悔不听公与之言……悔不听公与之言啊！！”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直到此刻，身处这坚城之下，感受着幽州军民那玉石俱焚的抵抗意志，他才真正明白了沮授那句“不能再打了”、“割地赔款”背后那绝望的清醒和深远的考量。
他终于明白了，沮授看到的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两个势力之间那令人绝望的、全方位的差距！这蓟县的城墙，这守军的韧性，这百姓的同仇敌忾……无不在向他证明着幽州那深不见底的战争潜力和强大的凝聚力。
“天下人都知道幽州强……可天下人……还是低估了这个‘强’啊……”袁绍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惨笑。这“强”，不仅仅是兵甲之利，更是人心之固，是体系之坚！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撞得头破血流，再无他法。
“进攻！继续进攻！谁敢后退，立斩不赦！”袁绍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嘶哑着下令，试图用更加疯狂的进攻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蓟县城内，冠军侯府。
府门紧闭，气氛肃杀。年迈的刘虞，竟手持出鞘佩剑，亲自站在大门之内，他身后是数十名手持棍棒、眼神决绝的家丁仆从。这位一向主张怀柔仁政的老臣，此刻为了儿子刘锦的基业和家眷，也毅然拿起了武器，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
内院之中，气氛同样紧张。貂蝉 与 张璇 这两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并未躲在深闺。她们同样手持利剑，将年仅数月大的 刘昭 和 崔夫人 护在身后，几名忠心的侍女也拿着短刃，紧张地戒备着四周。张璇眼神锐利，带着与其父张角一脉相承的刚毅；貂蝉虽面露忧色，但握剑的手却异常稳定。
不远处的张飞府邸。
甄婉 一身利落的劲装，手中紧握一杆与她娇俏容貌不甚相符的长枪。她对着前来做客、却被困城中的妹妹 甄宓 急声道：“小妹！你乖乖待在府里，哪里也别去！我必须去侯府，保护主母和小公子！翼德不在，这个家，我得替他守着！”
然而，年仅十三岁的 甄宓 却倔强地摇了摇头，她随手拿起一旁装饰用的一柄短剑，眼神清澈而坚定：“阿姐，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她心中除了对姐姐的担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默默祈祷着：“孔明……你定要平安无事啊……” 那个在幽州大学总是温和待她、才智超群的少年身影，在此危难之际，悄然浮现在她心头。
甄婉看着妹妹倔强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她，心中一暖，亦是豪气顿生：“好！那咱们姐妹，就一起去！让冀州人看看，我幽州女子，亦不输男儿！”
说罢，姐妹二人，一个持枪，一个握短剑，毅然走出府门，汇入那前往冠军侯府支援的人流之中。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冠军侯府内显得格外刺耳。守在门后的刘虞心头一紧，以为敌军已然破城，立刻握紧了手中佩剑，沉声喝道：“门外何人？！”
一个清脆却带着焦急的少女声音立刻响起：“院长！院长！是我，甄宓！还有我阿姐甄婉！”
听到是甄宓的声音，刘虞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示意家丁小心地打开一道门缝，确认门外确实是甄家姐妹后，才让人将门打开。
门一开，刘虞看着站在门外，一个持枪、一个握短剑，俏脸都因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的姐妹俩，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连忙将她们拉进府内，迅速关上大门。
“糊涂！你们两个丫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街上流矢横飞，你们怎可如此冒险在外面行走！”刘虞的语气带着长辈的责备与后怕。
甄婉将长枪顿在地上，微微喘息着说道：“伯父，我们担心主母和小公子的安危，在家中实在坐立难安。翼德随主公出征，将家托付于我，我岂能安坐？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便过来看看能否帮上忙。” 她语气坚定，颇有乃夫之风。
甄宓也用力点头，虽然握着短剑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但眼神清澈而勇敢：“院长，我们不怕！我们能保护自己，也能帮忙保护小公子和夫人！”
刘虞看着眼前这两个在危难时刻展现出非凡勇气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甄婉身负武艺，并非寻常闺阁女子，而甄宓年纪虽小，这份心意更是难得。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缓和下来：“难为你们有这份心了……只是眼下情势危急，你们既已来了，就留在府内，切莫再外出冒险。”
他将姐妹二人引向内院。当貂蝉和张璇看到甄婉和甄宓竟然冒险前来，也是又惊又感动。尤其是张璇，她与甄婉本就相熟，此刻更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小小的刘昭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在乳母怀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甄宓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婴儿柔嫩的脸颊，低声安抚道：“昭儿不怕，姐姐们都在呢。”
这一刻，冠军侯府内，无论尊卑长幼，无论来自何方，他们的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共同守护着这片风雨飘摇中的最后港湾。
蓟县城内，一处幽静而戒备森严的别院。
此处乃是刘锦为安置身份特殊的何皇后（对外宣称是远房表姐何婉）而设的居所，平日里极为隐秘，此刻也能隐约听到城外传来的震天杀声与战鼓轰鸣。
一身常服却难掩雍容气度的何婉（何皇后）蹙着秀眉，快步走到院中，唤来了负责此地安全的锦衣卫千户史阿。
“史阿，外面为何如此喧闹？究竟发生了何事？”何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久居深宫，对这等兵戈之声有着本能的警惕。
史阿单膝跪地，脸色凝重，沉声回禀：“回夫人，是……是冀州袁绍，亲率大军来袭，如今已兵临城下，正在猛攻蓟县！”
“什么？！”何婉微微一惊，凤眸中闪过一丝骇然，“袁本初？他们怎会突然至此？战况如何了？”
史阿低下头，艰难道：“蓟县守军主力皆随主公远征，城内空虚……荀彧大人与卢植院长正率领剩余兵马及百姓奋力抵抗，但……但敌军势大，攻势凶猛，城防……恐难久持，快守不住了！”
“快守不住了……”何婉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娇躯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蓟县若破，刘锦基业毁于一旦，她们这些与刘锦关系密切之人，也绝无幸理。而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冠军侯府的嗣子——刘昭！
她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果决，不再是那个温婉的“表姐”，隐隐透露出当年在洛阳宫中执掌凤印的决断力：
“史阿！你立刻带领院外所有锦衣卫，即刻赶赴冠军侯府！务必保护好小公子刘昭！绝不能让侯爷的骨血有任何闪失！快去！”
史阿闻言，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犹豫道：“可是……夫人，主公严令，我等必须护卫您的安全！若将人手全部调走，您这里……”
“糊涂！”何婉柳眉倒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时候了，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侯爷如今仅有昭儿一子，此乃幽州之根本，未来之希望！若昭儿有失，我等百死莫赎！我的安危与之相比，轻如鸿毛！快去！这是命令！”
见史阿还在迟疑，何婉声色俱厉：“你若再延误，侯府有失，我必让侯爷治你重罪！”
史阿浑身一凛，知道夫人心意已决，且句句在理。他不再犹豫，重重抱拳：“诺！末将遵命！夫人……您自己千万保重！”
说完，史阿猛地起身，朝着院外厉声喝道：“锦衣卫全体听令！随我速赴冠军侯府，护卫小公子！快！”
刹那间，原本隐匿在别院各处的百名锦衣卫好手迅速集结，在史阿的带领下，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利箭，冲出别院，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冠军侯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院内顿时变得空荡而寂静，只剩下何婉和几名贴身侍女。
蓟县城头，第二日午后。
战斗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卢植须发凌乱，儒袍被撕扯开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软甲，他手持长剑，亲自站在南门最危险的垛口处指挥。守军已经疲惫到了极限，箭矢早已用尽，只能依靠滚石、檑木和最残酷的白刃战来阻挡敌人。
“顶住！不许后退！”卢植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但他挥舞长剑的身影，就是所有守军的精神支柱。
然而，防线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痕。几处城段，已经有悍勇的冀州军士兵冒着如雨落下的石块，成功攀上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肉搏。虽然他们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守军歼灭，但缺口一旦打开，后续的敌人便源源不断！
城下的袁绍，看到终于有士兵成功登城，内心狂喜，仿佛已经触摸到了胜利的果实！
“快！加大攻势！他们撑不住了！先登者，官升三级，赏万金！给我冲！”袁绍挥舞着马鞭，声嘶力竭地催促着。他仿佛已经看到蓟县城破，生擒刘锦家眷，逼迫刘锦就范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幽州军校学生连滚爬爬地冲到卢植身边，带着哭腔喊道：“院正！东门！东门快守不住了！周仓将军身负重伤，弟兄们……弟兄们快拼光了！”
卢植闻言，心头猛地一沉。东门若破，则全线崩溃！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同样满脸烟尘、手持佩剑的荀彧，决然道：“文若！这里我顶着！你速去组织最后的人手，退守城内街巷，尤其是冠军侯府！务必……务必保住侯爷家眷！快去！”
荀彧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这是最后的选择了。他重重一抱拳，眼神决绝：“卢公保重！”随即带着几名亲随，转身快步冲下城墙，他要去集结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准备进行最后的巷战。
卢植看着荀彧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冀州军，以及城头上越来越少的守军，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涌上心头。他拄着剑，疲惫地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刘锦可能归来的方向，也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连日不眠不休的血战，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
“那是……”卢植用力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怀疑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了幻觉。他拉住旁边一个正奋力将石块推下城的学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南方：“孩子……你……你看看那边……那是什么？可是……旗帜？”
那学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起初也只是模糊的移动黑点，但很快，那黑点变得清晰，并且越来越多，如同燎原的星火，连成一片！一面、两面、十面、百面……熟悉的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翻滚的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蓟县蔓延而来！旗帜上，那醒目的“黄”、“幽州”字依稀可辨！
学生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后，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却充满了无尽希望的呐喊：
“旗！！！是军旗！！是我们幽州的军旗！！！”
“援军！是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这一声呐喊，如同在死寂的灰烬中投入了一颗火种！
“援军来了？”
“真的是援军？！”
消息如同燎原的烈火，迅速传遍了岌岌可危的城墙！原本已经力竭、眼神麻木的守军士兵，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力量，纷纷挣扎着站起身，朝着南方望去。当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幽州旗帜映入眼帘时，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汗水，从无数张年轻的、苍老的脸上滑落。
“万胜！幽州万胜！！”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即，城头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夹杂着哭腔的欢呼声！这欢呼声，甚至暂时压过了城下的喊杀声！
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了几分！每一个守军都咬紧了牙关，挥舞着手中残破的兵器，将刚刚攀上城头的冀州兵狠狠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