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后的观测者(1/2)

守夜人——现在知道他的名字是艾尔——扶着休眠舱边缘的手在发抖。

不是恐惧的那种抖,是肌肉太久没使用的那种失控的颤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收紧,松开,再收紧。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光随着动作明暗变化。

“水。”他说,声音还是干涩。

璃虹转身出去,半分钟后端着一杯水回来。不是用走的,是用跑的。水在杯子里晃荡,洒出来几滴在地板上。她递过去时,艾尔伸手接,手指碰到杯壁的瞬间缩了一下——像是被温度烫到,但那只是常温的水。

他双手捧住杯子,举到嘴边。喝水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慢,一口,停顿,再一口。喝了半杯,停下,深呼吸。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像刚跑完长跑的人。

“多久了?”林源问。他站在距离艾尔三步远的地方,没靠近。

艾尔放下杯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袖子是那种金属丝材质的,擦过皮肤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主观时间?”他抬起第三只眼看了看林源,“三千四百七十一万九千八百二十二个标准年。客观时间?”他顿了顿,“从我进入休眠,到刚才舱门打开,三千四百七十一万九千八百二十一年,六个月,十四天,七小时三分钟。”

精确到分钟。

林源感到后颈的汗毛立起来。不是因为数字,是因为艾尔说出这些数字时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报今天的日期。

“你们……”艾尔的目光扫过房间,在江若雪的光球上停留了两秒,“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观测站的伪装场应该还能维持至少五千万年。”

“这个东西。”林源从口袋里拿出多面体水晶,托在掌心,“它亮了,投射出坐标。”

艾尔盯着水晶看了三秒。第三只眼的光流动加速,从淡蓝色变成银白色。然后他笑了——嘴角很轻微地向上扯了扯,更像肌肉抽搐。

“播种者的钥匙。”他说,“他们真的留下了。在我的文明进入永久休眠前,我们向七个方向发射了信标,每个信标里封存着一把‘钥匙’。希望有一天,能有后来者发现,能……继续记录。”

他向前走了一步。腿还是不稳,身体晃了一下。璃虹下意识伸手想扶,但艾尔自己稳住了。他走到林源面前,伸手去拿水晶。林源没躲,让他拿走。

艾尔把水晶举到眼前,第三只眼的光芒照在上面。水晶内部立刻有光点呼应,开始沿着棱面流动。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眼睛看着水晶。

“导航仪?”璃虹说。

“是墓碑。”艾尔说,“也是种子。每个播种者个体在‘自愿湮灭’前,会把一生的观测数据压缩、加密,封存在这样的水晶里。他们希望自己的记录能成为后来者的路标。”

他放下水晶,第三只眼的光黯淡下去,恢复成淡蓝色。

“但你们不该来这里。”他说,转向控制室中央的观测屏幕。屏幕现在黑着,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石板,“激活观测站,等于向叙事层发送一个信号。微弱,但足够让‘它’注意到这个坐标。”

“它已经注意到了。”江若雪的声音从光球里传出,“过去二十四小时,绿绒星周边的叙事层扰动事件增加了百分之四百。”

艾尔转头看光球。他看了很久,第三只眼的光像扫描仪一样在光球表面移动。

“你是……”他眯起眼睛,“人工智能?不。是意识上传体。但结构……很特别。你把自己融入了某种网络。”

“生命星河。”林源说,“我们建立的文明网络。”

艾尔点点头,动作很慢,像在消化这个概念。他走到控制台前——不是江若雪的光球那边,是墙边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金属面板。他伸手按在面板上,掌心贴上去的地方立刻亮起一圈光纹。面板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复杂的操作界面。

“能调出最近的扰动记录吗?”他问,手指在界面上滑动,动作从生涩迅速变得流畅。三千多万年的休眠,但肌肉记忆还在。

江若雪的光球闪烁了一下。几秒钟后,控制室主屏幕上出现数据流。艾尔盯着看,第三只眼的光芒随着数据流动的速度同步变化。快了,慢了,闪烁,稳定。

看了大约一分钟,他停下手。

“比我预想的快。”他说,声音压低了,“‘灾厄’的渗透速度,比我们模型推算的快了至少三个数量级。”

他转身,背靠着控制台。身体还是有点晃,他用手肘撑住台面。

“你们之前……和‘收割者’交过手?”他问林源。

“交过。”林源说,“我们赢了。暂时。”

“赢?”艾尔重复这个字,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概念,“你们摧毁了它们的载体?干扰了它们的收割进程?”

“我们创造了一个新宇宙。”璃虹说,“把‘收割者’隔绝在外面。”

艾尔的第三只眼突然亮得刺眼。他猛地站直,身体因为动作太急又晃了一下,这次他顾不上稳住了。

“你们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拔高了,不再是那种干涩的平稳,而是带上了明显的、压不住的震惊。

“世界种子。”林源说,“播种者留下的技术。我们用它创造了一个独立的——”

“——叙事分支。”艾尔打断他,“一个全新的、不受原叙事层约束的可能性空间。你们……在‘灾厄’的眼皮底下,点燃了一堆新火。”

他走过来,脚步踉跄但快。停在林源面前时,两人的距离只有半米。艾尔比林源高一点,第三只眼的光从上往下照在林源脸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艾尔问,声音在抖,“‘灾厄’以‘叙事可能性’为食。你们做的,不是从它嘴里抢食物,是在它面前种了一片新庄稼。而且是一片……长得特别快、特别茂盛的庄稼。”

他后退一步,用手捂住额头。不是捂第三只眼,是捂普通的两只眼睛。手指在发抖。

“难怪扰动激增。”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难怪……你们能激活信标。不是巧合。是因果纠缠。是‘变量’在吸引‘变量’。”

“变量?”璃虹问。

艾尔放下手。他的脸色更苍白了,皮肤下血管的光都显得暗淡。

“在我们的观测体系里,‘变量’指的是那些……无法被完全预测的事件节点。”他说,“一个选择,一次意外,一段突发的灵感,一次违背逻辑的冲动。这些节点会展开新的可能性分支。而‘灾厄’……”他深吸一口气,“‘灾厄’的存在,本质上是为了消除变量。让一切变得可预测,让所有故事走向唯一的、注定的结局。”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块白板——平时用来给技术人员演算用的。他抓起一支笔,手还是抖,笔尖在白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

“想象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故事。”他画了一个圆,“故事里有无数角色——文明,个体,星球,甚至基本粒子。每个角色每时每刻都在做选择,每个选择都展开新的分支。”

他在圆内部画了无数分叉的线,像神经元的突触。

“‘灾厄’的工作,是修剪这些分支。”他的手移动,用笔的侧面抹掉一些线条,让结构变简单,“剪掉‘如果’,剪掉‘也许’,剪掉‘可能’。最后……”

他在圆的中心画了一个点,从点引出一条直线,笔直地穿出圆圈。

“只剩下‘必然’。”

笔尖停在白板边缘。艾尔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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