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冷暖自知(2/2)

只留下聋老太太一个人,颓然地坐在炕沿,对着那碗渐渐失去热气、油脂开始凝结的面条,和再次变得冰冷绝望的空气,久久地发呆,眼神空洞。她知道,谭金花这一走,带着犹豫和挣扎,很多事情,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送走了心思复杂、态度不明的谭金花,聋老太太对着那碗已经有些坨了、凉透了的面条,沉默了许久。最终,生存的本能还是让她慢慢地、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将其吃完了。冰冷的面条和凝固的油脂滑过喉咙,带来些许饱腹感,却丝毫驱不散心头的冰冷和日益加剧的恐慌。

她枯坐在冰冷的屋里,窗外夜色渐浓。越是安静,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谭金花的态度模棱两可,充满了不确定。而傻柱……她那个投入了最多感情、寄予了最后养老希望的“大孙子”白天那关门拒客的态度,更是让她如坐针毡,心如火焚。易中海这座大山倒了,如果连傻柱这根最后的稻草也彻底失去,那她在这个院里就真的成了无人问津的孤老太婆,晚景凄凉几乎可以预见。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去找傻柱说清楚!就算不能回到从前,至少也要挽回一些!

想到这里,聋老太太像是重新注入了力气,猛地站起身,拄着拐杖,也顾不上夜深露重,蹒跚着、摸索着走出房门,趁着夜色掩护,悄悄来到了中院傻柱家门前。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抬手敲响了房门。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啊?”屋里传来傻柱刚刚睡下被吵醒、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柱子……是奶奶……”老太太的声音刻意放得极低,带着刻意营造的沙哑和虚弱,试图唤起对方以往的怜惜。

门内瞬间安静了,那沉默让人心慌。过了一会儿,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傻柱那张在昏暗光线下写满了烦躁、厌恶和纠结的脸。他看到门外果然是阴魂不散的聋老太太,白天好不容易才强行压下去的各种情绪——被欺骗利用的愤怒、被当作傻子算计的委屈、对过往所谓“亲情”的怀疑与恶心——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地一下直冲头顶!

他脸色猛地一沉,难看至极,想也不想就要把门狠狠摔上:“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滚!”

但聋老太太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几乎是同时,她猛地将手中那根光滑的拐杖往前一递,精准又狠命地卡在了即将合拢的门缝里!傻柱关门的力量又急又猛,硬木拐杖被门框和门板狠狠夹住,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几乎要断裂的声响!

“柱子!你让奶奶进去!奶奶就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说完我就走!求你了!”老太太不顾一切地哀求着,声音带着哭腔,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借着拐杖支撑,硬是把那门缝又生生推开了一些,瘦小佝偻的身子拼命往里挤,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傻柱到底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着老太太那副拼尽全力、脸都憋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门夹伤或者摔倒的样子,心里下意识地一软,手上关门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聋老太太瞅准这个机会,如同泥鳅一样,一下子就从门缝里挤进了屋里,然后迅速把饱受摧残的拐杖抽了回来,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微微喘气,心有余悸。

傻柱黑着脸,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猛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抱着胳膊,扭过头死死盯着墙壁,就是不肯看她一眼,语气硬邦邦得像块石头,充满了拒人千里的寒意:“有什么屁快放!放完赶紧滚蛋!我看见你就恶心!”

聋老太太看着傻柱这副决绝的、毫不掩饰厌恶的模样,心里酸楚刺痛无比,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她稳了稳急促的呼吸,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瞬间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哽咽,表演得淋漓尽致:“柱子……我的大孙子……奶奶知道……奶奶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了……你心里恨奶奶,怨奶奶,都是应该的,奶奶活该……”

她顿了顿,偷偷观察了一下傻柱的反应,见对方依旧身体僵硬,无动于衷,才继续用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语气说道:“是……奶奶今天跟你坦白,奶奶承认,当年……确实是奶奶给易中海出了那个馊主意,让他想法子把你爹……把何大清逼走……奶奶是存了私心,奶奶老了,怕没人管,怕死了臭屋里都没人知道,想着把你留在院里,有中海照看着,你又能挣钱,人又憨厚孝顺,以后……以后就能顺理成章地给奶奶养老送终……”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再次血淋淋地剖开那丑陋的真相。虽然傻柱早已从林刚和林彦那里知道了大概,但亲耳从这位自己叫了多年“奶奶”、曾给予过信任和亲情的人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他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是!柱子!”聋老太太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枉和背叛,试图将主导权拉回自己这边,“奶奶可以对天发誓!奶奶当时只让易中海想办法让你爹走,让他别再回来拖累你们兄妹,绝没让他干后面那些丧良心的事啊!奶奶是不是一直跟你说,中海是你一大爷,是院里最仁义、最靠谱的人,让你听他的话,跟他亲近?奶奶是不是一再私下里嘱咐他,让他一定好好待你,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让你留在身边,咱们好好过日子?”

她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把自己也塑造成被蒙蔽的受害者:“我是真没想到!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易中海这个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王八羔子!他背着我,阳奉阴违,竟然敢贪污你爹寄来的抚养费!还敢把你的工位都给卖了捞钱!他这是要把你往死里坑啊!他把我也骗得团团转!把我当枪使啊!柱子……奶奶也是被他骗了……奶奶也是受害人啊……咱们都被他坑苦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涕泗横流,仿佛自己也是易中海阴谋的无辜牺牲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过错和罪责都精准地推到了已经入狱、无法对质的易中海身上,试图博取傻柱的最后一丝同情和谅解。

傻柱依旧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低着头,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那攥得死紧、微微颤抖的拳头和绷得如同铁块般的肩膀,显露出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和挣扎。

过了许久,久到聋老太太的哭声都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压抑的抽噎,屋子里静得可怕。傻柱才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浑不吝的善良,只剩下彻底的失望。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可怜兮兮、试图用眼泪挽回一切的老太太,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老太太,您说完了吗?”

“说完了,就回去吧。”

“以后……您过您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咱们……不再是祖孙了。”

“这院里几十年的情分,就到这儿了。”

“以后,别再来了。我这儿,不欢迎您。”

说完,他不再看聋老太太瞬间惨白如纸、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如同见了鬼般的脸,直接转过身,用宽阔却冰冷的后背对着她,做出了最彻底的、不容更改的送客姿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地、砸在聋老太太的心口上,将她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希望砸得粉碎!她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发现所有的表演,在这决绝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可笑之极。

最终,她所有的心机、算计、表演,全都化为了无力。她只能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拄着那根差点被夹断的拐杖,一步一颤地、失魂落魄地、自己摸索着打开门,踉跄着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