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岁末 ? 旧物与心的整理 (一)(1/2)

十二月三十日,岁暮的寒意笼罩着能登半岛,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前的倒数第二日。

铃木家的老宅里,年末的忙碌与去年如出一辙。

厨房里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外婆铃木和子依旧守在灶台前,用苍老却稳健的手腕指挥着锅碗瓢盆,精心烹制着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年夜饭。

而母亲铃木美和子此时也忙得脚不沾地。

作为护士的她,由于平日工作繁重,她只能趁年末的假期处理家中那些积压了一整年的、她无暇顾及的家务。

擦拭神龛、清扫角落、更换榻榻米上的垫布……她动作利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要将一年的家务在此刻彻夜处理干净。

但与去年不同的是,去年此时还无所事事、在被炉里发呆的铃木家的孙女铃木夜,今年也被正式分配了任务。

“夜,”外婆和子头也不回地对小夜说道,“你别闲着了,去把储藏室和壁橱里那些用不着的东西全都清理出来。新年要迎接年神,家里必须整洁清净,不能留着那些陈旧晦气的东西!”

于是,小夜便被赋予了这项“重任”——处理铃木家中所有不再需要的物品。

被分配到处理家中不需要物品的小夜,此时正跪坐在壁橱前。

这个铃木家,在拮据的境况和外婆和子近乎严苛的节俭持家下,早已被榨干了每一分多余的价值。

所谓的“不需要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日常的垃圾自有去处,真正需要小夜动手的,是壁橱深处那些被遗忘的角落——一堆叠放整齐、却明显已经不再合身的衣物。

这些衣物,大多是之小夜与母亲刚搬来时,前周围好心的街坊邻居们在得知铃木家有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后,陆陆续续送来的。

有粉色的蕾丝小裙子,有印着卡通图案的棉布衬衫,还有几件略显幼稚但很保暖的毛线外套……它们有的曾短暂地装点过“铃木夜”这个身份,也承载着外界对这个“文静女孩”的期许。

然而,随着时光悄然流逝,小夜的身体如同抽条的柳枝,悄然长高。这些衣物如今穿在身上,不是袖子短了一截,就是裤脚吊在脚踝上方,显得局促又可笑。

小夜默默地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在一旁准备丢弃的纸袋里。动作有些机械,心里谈不上多少留恋。这些衣物对她而言,只不过是扮演小女孩“铃木夜”时,所不得不披上的戏服。

然而,当她翻到壁橱最里层时,手指触碰到那熟悉的、略显粗粝的布料质感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是那套男孩子的衣服。

那件洗得发白、颜色已有些暗淡的深蓝色t恤。

那条膝盖处带着熟悉磨损痕迹、布料也磨得有些薄的牛仔裤。

这是她——或者说,是曾经的“小光”——唯一从东京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家”里带出来的东西。也是连接着过去那个无忧无虑、奔跑在东京街头男孩身份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实体纽带。

这身旧衣,之前一直承载着她压抑生活中最隐秘、也最珍贵的喘息时刻。

小夜记得,最后一次穿上它们,好像还是伪装成“翔太的男同学”的那次……记得她当时穿上这套衣服时,那份久违的、属于“小光”的自由与自在感,短暂地回到她身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t恤上那道几乎看不出来的、可能是曾经蹭到墙灰留下的浅痕,又轻轻抚过牛仔裤膝盖上那块磨得最薄、甚至有些起毛的区域。 她仿佛能触摸到那些溜出去打游戏、在荆棘丛中奔跑、甚至只是穿着它们走在无人小巷时,那份无需扮演、无需伪装的轻松。

可是……

小夜的目光落在叠放在一起的裤腿和袖口上。裤脚明显短了,离脚踝还有好一段距离。t恤的肩膀处也绷得紧紧的,胸部那里也……如果小夜再强行穿恐怕就要撕裂了。

它们……也已经不合身了。

和那些邻居送的、代表“铃木夜”的裙子衬衫一样,这套代表“小光”的衣服,也终于被成长的身体所抛弃。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头。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这身再也穿不下的旧衣,被正式宣告终结了。

她默默地将那套旧衣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悄悄地将脸深深埋进那散发着淡淡樟脑丸和旧布料味道的衣物中。

厨房里那边,此时传来了外婆翻炒菜肴的“刺啦”声,而客厅里,也恰好出现了母亲移动家具的轻微摩擦声。

在这些声响的掩护下,小夜的肩膀开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极力压抑的、细碎而哽咽的吸气声,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入那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里。她就那样抱着过去的残影,趁家里无人注意的间隙,小声地、短暂地,为自己那彻底逝去的、名为“小光”的曾经,哭了一小会儿。

直到情绪稍稍平复,小夜才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将那套衣服仔细地、郑重地叠好,放进了那个准备丢弃的纸袋最底下。仿佛同时,也将某种沉重而酸涩的情绪,悄悄掩埋。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崩溃从未发生过。

之后,小夜继续遵照外婆的嘱咐,在这座熟悉的铃木家老宅中缓步巡视,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检视是否还有其它应当被归为“不需要”的东西。

最终,她的脚步还是停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口,停在了这方对于小夜来说,狭小却异常熟悉的天地。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平日写作业用的书桌,书桌的桌面整理得十分干净,文具与课本也放的井然有序。然而就在这片规整之中,却静置着一件略显突兀的物品——一枚鲜红色的、由塑料制成的心型发卡。

那红色依旧鲜明刺眼,造型也仍旧稚气未脱。

只一眼,小夜的记忆便倏然回溯——她立刻认出,这正是在她刚升入小学二年级时,被外婆铃木和子近乎强硬地别在她发间的那一枚。

————

那时的她,内心仍是那个极力抗拒一切女性化标识的“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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