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女”的逃亡(2/2)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母亲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踉跄。

“小光,我们走。”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哪里,妈妈?” 小光抬起哭红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期待。只要能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去哪里都好。

“回妈妈的老家,去能登半岛。” 母亲一边快速地说着,一边开始家里翻找起来。

母亲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包。匆忙在里面塞进去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零钱,还有小光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恐龙水壶——那是他作为“男孩”时最喜欢的玩具。

她准备将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打包好,动作粗暴。背包里面还有塞了几件她自己的t恤和裤子,其他的还有……两件小光的衣服:一件印着蓝色小汽车的短袖t恤,一条深色的运动短裤。

当看到这两件衣服的瞬间,母亲的动作凝固了。

那熟悉的图案,那属于小男孩的款式……它们此刻躺在那里,像两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昨天,它们还穿在那个调皮捣蛋、爬高爬低的小男孩身上,散发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今天……它们的主人,那个她熟悉的“儿子”,从身体上,已经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猛地冲上鼻尖,比刚才的恐惧更尖锐,更刺骨。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件小汽车t恤,柔软的棉布触感却像针一样扎着她的指尖。她仿佛看到小光穿着它,在公园里疯跑,小脸上满是肆意的笑容,裤子上可能还沾着泥点……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紧紧攥着那件小小的t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片虚无。泪水再次决堤,比之前更加汹涌,带着一种心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这不是恐惧,这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失去。她失去的不仅是儿子的身体形态,更是那个她倾注了所有爱与期望的、活生生的、独一无二的“小光”的过去和未来!这衣服,成了祭奠那个“他”的遗物。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小光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剧烈悲伤吓坏了。他慌慌张张地爬下床,跑到母亲身边,小手不知所措地去拉母亲的衣角,仰着小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担忧和恐惧。他不懂妈妈为什么看着他的衣服哭得这么伤心,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悲伤,这让他自己也难过极了,小嘴瘪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安慰妈妈,却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徒劳地抓着她的衣服,小小的身体也跟着轻轻颤抖,仿佛承受着母亲悲伤的余震。

母亲感受到儿子的触碰,那真实的体温和依赖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猛地低下头,看到小光那张写满担忧、稚嫩却已经带上了某种陌生感的脸庞——这张脸,以后还能被称为“儿子”吗?她用力地闭上眼,将汹涌的泪水强行憋回去,牙关紧咬,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不行!不能在小光面前崩溃!她现在是这个孩子唯一的支柱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破碎的颤抖。她飞快地将那两件刺眼的男孩衣服胡乱地塞进背包最底下,仿佛要埋葬掉什么。然后,她抓起自己那几件便衣,也塞了进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

“没事……妈妈没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蹲下身,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用力地抱了抱小光,那拥抱紧得让小光有些喘不过气。“走,我们马上就走。离开这里。”

她不再看那个背包,仿佛里面藏着毒蛇。拉起小光的手,她最后扫了一眼这间狭小冰冷的临时避难所,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锁。

逃离的过程如同惊弓之鸟。母亲美和子带着小光,低着头,脚步匆匆,专挑人少的小巷和清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她不敢使用任何可能留下记录的交通工具卡,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便利店,用仅有的现金买了最便宜的口罩和帽子,给小光和自己戴上,尽量遮住大半张脸。她甚至不敢在旅馆附近的自动售票机买票,而是带着小光辗转走了好几条街,才在一个小站台,用现金购买了两张前往金泽(石川县首府,靠近能登半岛)的普通列车票。她选择了最慢、最不起眼的车次,避开人流高峰的新干线。

登上那辆略显陈旧的列车时,母亲的心脏还在狂跳。她拉着小光,找到最角落、最不引人注目的双人座位,让小光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则警惕地用身体微微挡住他,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车厢内零星的乘客和每一次停靠站上下车的人。

列车缓缓启动,东京的高楼大厦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开阔的郊野景象。小光大概是累极了,又或许是车厢规律的晃动带来了些许安全感,他靠在母亲身上,戴着口罩的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不安地蹙着。

母亲却毫无睡意。她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帽檐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安静得有些虚幻。她轻轻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衣物,指尖感受着他身体的轮廓——在母亲美和子眼中,小光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属于小男孩的、带着点硬朗的身姿,而是有了一种……一种陌生的、属于幼年少女的纤细感。

这种认知带来的冲击让她猛地缩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逝的田野和远山。

能登半岛……那个海风咸涩、海浪声日夜不息的地方。家中的老屋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是座老旧的木结构房子,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推开后门就能看到大海。那里足够偏僻,交通不便,邻里稀少。或许……真的能暂时藏匿起来。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小光身体的变化是客观存在的,他需要面对这个世界——上厕所、洗澡、身体发育……还有那该死的“神社”的谜团!田中医生会不会已经上报?警方会不会开始寻找他们?老家真的安全吗?

无数的问题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她抱紧了怀里熟睡的孩子,仿佛那是她在汹涌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列车载着这对身份错位、前路未卜的母子,向着北方,向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逃离了东京,却逃不开这被彻底改写、充满未知恐惧的命运。窗外的阳光明媚,却丝毫照不进母亲心中那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渊。

————

就在那辆载着身份错位母子的普通列车驶离东京站台后不久,田中医生在诊所的休息室里踱着步,内心的震惊与职业责任感激烈交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预想中佐藤美和子带着孩子返回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他拨打佐藤家登记的电话号码,只听到漫长而空洞的忙音。最后一丝侥幸破灭。

他脸色铁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佐藤美和子的逃离,非但没有减轻事件的分量,反而像一块巨石,更加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坐实了情况的异常和紧迫。一个七岁男孩在一夜之间,身体结构完全转变为健康的女孩,其父母亲在得知初步结论后选择仓皇逃离……这本身就构成了一项极其严重、充满疑点且必须上报的重大医疗事件!

“不能再等了。” 田中医生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连接医院内部保密线路的红色电话。手指悬在按键上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不再犹豫,准备拨通厚生劳动省特殊医疗事件报告专线。无论佐藤桑出于何种恐惧,这已经超出了个人意愿的范畴,必须由更高级别的力量介入调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刹那——

“喵……”

一声清晰、慵懒,却又带着冰冷穿透力的猫叫,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田中医生浑身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他猛地转过身。

只见休息室虚掩的门缝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一道影子。

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的猫。它端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姿态从容得如同巡视领地。午后斜射进来的光线被门框切割,恰好有一缕落在它身上,那油亮的皮毛如同最深邃的夜空,吞噬着光线。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巨大、杏仁状,瞳孔是纯粹、冰冷、毫无感情的熔金之色,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直勾勾地盯着着田中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