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贾文进梦碎(1/2)

敞轩之内。

贾文进端坐主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白启明侍立其侧,虽极力维持着矜持,但眼底的兴奋与志在必得已几乎溢出。

香炉里,最后一截香灰颤巍巍地落下。

诗会持续至今,天色已近黄昏,后续呈上的诗作虽偶有亮眼之句,但在贾文进“重格局、言志向”的定调下,皆被轻描淡写地掠过。

无人能撼动白启明那首被强行捧上高位的“颂春”之作。

几位与柳公、李老太爷交好的大儒面色沉郁,或垂眸盯着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汤,或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中皆是一片憋闷的凉意。

他们有心争辩,但贾文进抬出的“首辅”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

这哪里还是以文会友的诗坛盛事?分明已是一场权力操弄下的闹剧。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只等最后的铜锣敲响,便可宣布那令人齿冷的内定结果。

就在这万马齐喑、压抑至极的时刻。

“老师!老师!诗来了!好诗!绝世好诗啊!”

刘睿激动到变调的声音如同利刃,猛地划破了敞轩内凝重的死寂。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雪浪笺”,脸上因狂奔和兴奋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惊人的光芒。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贾文进叩击桌面的手指一顿,不悦地蹙起眉头。

白启明更是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刘睿!放肆!此地何等场合,岂容你大呼小叫,惊扰诸位师长与提学大人!”他试图维持秩序,彰显自己即将成为“魁首”的威严。

柳公却猛地抬起眼,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

他了解刘睿,这小子平日里虽有些不着调,但绝非不识轻重之人。若非真有惊人之作,断不会如此失态。

他抬手止住白启明的呵斥,沉声道:“无妨。刘睿,是何好诗让你如此惊慌?呈上来。”

刘睿喘着粗气,也顾不上行礼,几乎是扑到柳公案前,双手将那诗笺奉上,声音仍在发颤:“老师您看!您快看!这诗!这诗……”

柳公接过诗笺,目光落下。当看到署名是“方言”时,微微一愣。

方言?他又作诗了?

只一眼,他抚须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再一眼,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死死黏在纸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跟着那诗句一字一字地在心中默念。

“题金陵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

秦淮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去,

直把金陵作京州。”

短短四句,二十八字,却如惊雷裂空,似冰水浇头!

金陵是何处?乃当今大齐国都!

京州又是何地?乃大齐开国雄主齐武祖定鼎之旧都!

遥想当年大齐开国时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

再看如今迁都金陵后,朝政日益糜烂,北方民乱渐起,边患隐忧不绝,朝中却只知粉饰太平,歌功颂德!

这是在痛斥当权者苟安一隅,醉生梦死,早已忘却列祖列宗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的雄心!

是在讽刺首辅杨大人只知道在金陵粉饰太平,不顾北方乱民死活,不顾国势日渐倾颓!

跟这首《题金陵邸》相比,白启明那首堆砌辞藻、歌功颂德的诗,简直如同土鸡瓦犬之于麒麟凤凰!

这才是真正的大格局!大见识!大志向!

首辅当政如何?我方言就不放在眼里!

只要你没把大齐治好!我方言就是骂了!你又待如何?

为国为民不畏强权的伟人形象,种入了柳公心中。

柳公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震撼、激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交织在一起,冲击得他老躯微颤。

他执教一生,阅诗无数,却从未有一首能让他如此刻般,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好啊!好啊!方言这小子!平日里嬉笑怒骂,没个正形,心中竟藏着如此洞见与忧思!

这个徒弟!收得值!太值了!

“慎之兄?”一旁的李老太爷察觉老友异常,疑惑地唤了一声。

柳公恍若未闻,只是颤抖着手,将诗笺递给李老太爷:“成阳兄……你,你自己看……”

李老太爷疑惑接过,低头细看。

片刻之后,他抚须的手猛地一抖,竟揪下了几根银须而不自知。

他的脸色从疑惑变为震惊,再从震惊变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恍然与……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

妙!妙啊!

方言这小子的诗,来得正是时候!简直是天赐良机!

贾文进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要“格局”、要“言志”、要“契合圣心”吗?

眼前这首《题金陵邸》,格局大不大?直指国策时弊,忧心国运!

志向高不高?呼唤重振雄风,让大齐重返鼎盛!!

至于“圣心”……

呵呵!

开国武祖不是圣?

谁要是敢反对!就是和整个大齐的皇室作对!

若这首暗讽朝廷苟安、首辅无能的诗,传到那位被贾文进吹捧治国“如日中天”的首辅耳中……

那场面,足以让贾文进吃不了兜着走!

一边是治国“如日中天”的首辅,一边是辖下提学主持的诗会上出现了如此尖锐的讽喻之作!

这首辅的“治绩”,是真是假?是实是虚?

此诗一旦传开,必将在士林引起轩然大波,清流言官岂会放过这等攻讦首辅的利器?

重返武祖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大义有了!名分也有了!自然就要向敌人开始攻击!

首辅,就是他们的拦路虎,就是他们的敌人!

李老太爷缓缓抬眸,目光落在对面还一无所知的贾文进身上,眼中带上了一丝近乎怜悯的同情。

贾文进被李老太爷这眼神看得心中猛地一咯噔,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刘睿的爷爷也按捺不住好奇,凑近李老太爷。

待他看清诗作,亦是瞬间色变,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贾文进时,那目光已与李老太爷如出一辙。

贾文进哪怕是再蠢,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刘睿爷爷拿着诗笺给在座的大儒们传阅。

每经过一人,便有一人脸色骤变,随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最后都露出了复杂万分的神情。

有对方惊世诗才的震惊与敬佩,更有对贾文进即将大祸临头的同情与……一丝隐秘的快意。

轩内的气氛,因这首诗变得诡异无比。

贾文进如坐针毡,只觉得那一道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他再也忍不住,几乎是失态地一把从最后一位看过诗的老先生手中夺过诗笺!

目光急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