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正月十七(2/2)
云岫被这宏大的场面震撼了。她看着父亲驾驭着耕牛和犁铧,在那无垠的褐色画布上,划出一道道笔直而深刻的线条,那身影在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顶天立地。她不敢再像前几日那般嬉笑,只是紧紧抱着水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学着母亲的样子,将田边散落的土块用脚踢回田里。
沈清远这次没有尝试扶犁,那需要的是常年积累的力气与技巧。他选择了一个更适合他的任务——跟在犁铧后面,用耙子将大块的土坷垃敲碎、耙平。这活计同样需要力气和耐心,他做得认真,额上很快见汗,手臂也渐渐酸麻,但他没有丝毫停歇。汗水滴入泥土,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汗滴禾下土”。
沈砚则主动接过了最耗费体力的活计之一——清理田垄间顽固的多年生杂草根系。他挥舞着沉重的镢头,一下下刨进坚实的土地,挖出那些盘根错节的草根,再将它们抱到田边堆起来。他沉默寡言,只是埋头苦干,那清俊的侧脸上沾了泥污,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眼神却异常坚定。
云娘子是总调度。她不仅要看着云岫,还要适时地给男人们送水、递工具,查看耕作的深度和平整度,指挥着在哪里需要多施肥,在哪里需要起垄。她的身影在田间穿梭,利落而高效。
日头渐渐升高,热气蒸腾。劳作的人们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咸味、泥土的腥味和牛只身上特有的气息。没有人抱怨,甚至很少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劳作发出的各种声响。这是一场人与土地之间最原始、也最真诚的对话。
晌午,大家聚在田埂树荫下吃饭。带来的干粮和腌菜此刻显得格外美味,就着凉开水,每个人都吃得狼吞虎咽。短暂的休息时,云大山和邻近的农户交流着耕作的进度和牲口的情况,沈清远揉着酸痛的手臂,听着老农们谈论着更深的农耕经验,不时颔首。沈砚靠着一棵树干闭目养神,云岫则用小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
短暂的休憩后,劳作继续。下午的阳光更为炽烈,重复性的动作带来的是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但没有人停下。犁铧依旧在向前,泥土依旧在翻滚,种子等待着被埋入。这是一场意志与体力的较量,更是对秋天收获的庄严承诺。
当夕阳再次将天际染红,疲惫到极点的队伍才开始陆续归家。步伐比清晨时沉重了无数倍,但每个人的脊梁,却似乎在这高强度的劳作中,被锤炼得更加挺直。沈清远几乎是被沈砚半搀扶着走回来的,但他眼中除了疲惫,更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清明与充实。
晚饭桌上,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少了。饭菜被迅速扫光,热水烫过脚后,沉重的睡意便如山般压来。然而,在这极度的疲惫之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扎实的满足感。土地被深耕,希望被播种,身体虽累,心却安稳。
正月十七,这“年尽春深,犁铧破土”的一天,就在这充满汗水、力量与沉默奉献的宏大劳作中,厚重地落下了帷幕。它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装饰,只有生存最本真的粗粝与壮美。年的最后一丝影子,终于在这开天辟地般的劳动中,消散无踪。生活,露出了它最坚实、也最动人的内核——那就是用双手,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一寸一寸地,耕耘出属于自己的明天。